修這個五聲招魂鈴所用的時間比許問想象得更久一點,前后花了三個來往班門的周期,也就是近三個月。
但他一點也不覺得這個時間太長,從療養(yǎng)院回去許宅的路,他一直安靜著,一臉的若有所思。
從這次的修復(fù)或者說制作里,他得到了很多收獲,說不清道不明,但的確是實實在在存在的。
回到許宅,他突然看見一個人在門口打轉(zhuǎn),再一看,認出了是曲河路小巷那個小飯館里的老廚子,給許問驗菜刀做土豆絲的那位。
他提著一個食盒,在門口東張西望 ,翹首以盼,一見許問,立刻眉開眼笑,一個箭步?jīng)_到了他的面前。
他年紀真的已經(jīng)很大了,腿還有點瘸——之前站在廚房里沒怎么顯,但這時他的動作快得驚人,跟形象一點也不符。
“餓了吧?來來來,我給你做了飯,吃吃看,吃吃看。”他像爺爺哄孫子一樣哄著許問說。
許問愣了一下,旁邊秦天連更不可思議:“老王,你這怎么態(tài)度?”
“你別管!”王老廚師瞪了秦天連一眼,又轉(zhuǎn)過來哄許問,“我做了四菜一湯,你嘗嘗,啊?”
許問想到之前的事,突然意識到這是怎么回事了。
他忍著笑說:“行啊,我嘗一嘗。”
說著,領(lǐng)了王老廚師進去,來到了五味齋。
老師傅一看五味齋就驚了,立刻走到灶邊去看,接著又到處摸了一圈,說:“你這廚房不錯啊,有在開火使用?啊?就做的這豬食?”
五味齋自修復(fù)之后就在使用,七星灶不僅重現(xiàn)天日,也時隔不知道多少年的再次生起了火。
做飯師傅的來歷也很有趣,是算房高家派過來的,京城的老師傅,據(jù)說祖是做御廚的。
他很小心地使用著五味齋,沒有大用,只偶爾給他們做點甜點小吃,都是方便吃的,讓他們工作累了休息的時候享受一下。
總地來說,這位同樣姓王的師傅更像是被送到這里來養(yǎng)老的。
不過養(yǎng)老也有養(yǎng)老的尊嚴,他正坐在廚房抽煙呢,一聽王老廚師這話,立刻跳了起來:“豬食你娘呢豬食!你吃的才是豬食!”
“是你做的?”王老廚師去看了一眼鍋里正在蒸的小糯米糕,深深嗅了一口味道,又問京城王師傅,“這東西能吃?”
“放你的狗屁!”畢生職業(yè)被人侮辱,京城王師傅暴跳如雷,正要跟他理論,王老廚師不理他,自顧
自地去把食盒里的東西拿了出來,擺在了桌。
食盒蓋子剛一揭開,京城王師傅就閉了嘴,默不吭聲地看他擺。
食盒不大,里面就是四菜一湯,還有一碗白米飯,全部都是用白瓷素碗裝著。
這素碗倒也不是普通的碗,瓷面極滑極薄,瓷色極醇,仔細看瓷色深處還有一抹若隱若現(xiàn)的青意,算得是瓷中品了。
碗好,碗里的飯菜更好,雞湯澄澈,不帶一點油星;青豆飽滿,吹彈得破;茄子紫白分明,清爽怡人……
蒜茸蒸茄、青豆炒雞丁、小碗粉蒸肉、醋溜土豆絲、菌菇土雞湯,全是家常小菜,但觀其色、聞其香,一點也不家常。
“你這還真是一人份的。”秦天連跟著走了進來,看見就說。
“本來就是給他一個人吃的。”王老廚師一點也不隱瞞來意,“快,吃吃看,是我的好,還是你媳婦的好?”
從次見到現(xiàn)在足足隔了三個月,王老廚師直到現(xiàn)在才出現(xiàn),明顯是次聽許問說了那句話之后,又在家里閉門苦練了一番的。
這好勝心……
許問笑了笑,也沒拒絕,真的坐下來,拿起食盒里的烏木筷子,一樣樣地開始嘗。
他沒有多吃,點到即止,王老廚師一直在旁邊盯著他的表情不放。
許問全部嘗完,正要張嘴說話,王老廚師先一步伸出手,阻止了他:“行了,不要說了,我知道了。還是不如。看你吃的那愁眉苦臉的樣子……”
“也沒有愁眉苦臉……”許問笑了,摸了一把自己的臉,“真的挺好吃的,就是您說要品評嘛,我就認真了一點。”
“品評的結(jié)果,就還是不如。”老頭直截了當?shù)卣f。
“……是不如。”許問承認。
“唔。”老頭應(yīng)了一聲,不問差在哪里,也沒收拾剩下的飯菜食具,就這么背著手,慢吞吞地走了。
他似乎滿懷心事,許問也沒有留他,反正知道他飯館在哪里,回頭給他收拾了送過去就行了。
他一轉(zhuǎn)頭,看見京城王師傅也拿了雙筷子,正彎著腰,嘗許問吃剩的菜。
嘗了一口他的表情就很復(fù)雜,第二口表情更復(fù)雜,慢慢全部嘗完,他直起身子,轉(zhuǎn)身去端灶的糯米糕。
那糕已經(jīng)快蒸熟了,濃郁的香氣已經(jīng)飄了出來,許問看見就是一愣,阻止道:“你要干什么?”
“去扔了,豬食就該喂豬。”京城王師傅有些
沮喪地說。
“那也不至于!”許問叫道,走到蒸籠旁邊,拿起一塊糕咬了一口,說,“還是很好吃的。而且這是食物,多少人飯都吃不起了,怎么能浪費食物?”
“……你說得對。”京城王師傅站在原地,想了一會兒,突然眉開眼笑,重重拍了下巴掌,道,“你說得對,我想通了!”
他也不說想通了什么,先把剛蒸熟的糯米糕全部盛出來,放到竹笸里攤涼,又重新打米舂糕,開始做新的一輪。
他的動作不緊不慢,看去非常輕松,沒過多久,又有蒸糕的香氣飄了出來,這次的香氣,跟次非常相似,但仿佛又有些不同。
在京城王師傅蒸糕的時候,許問剛才剩下的飯菜全部都吃完了。
一人份的飯菜,吃獨食總讓人覺得有點尷尬,但份量這么少,跟人分享感覺也怪怪的。
他吃飯的時候,秦天連就在旁邊看著他吃,仿佛若有所思。
許問一開始邀請了他一下被他拒絕,后來尷尬著也就習慣了。
王老廚師飯館那么多人等位不是沒有原因的,他的手藝確實非常好,這四菜一湯之美味,遠遠超過許問平生吃過的大部分食物。
而且這三個月他確實下了苦工,這次這四菜一湯,無論口感還是味道的層次感都比次那盤土豆絲更好。
許問吃過好東西,別的不說,當初流觴會請來的大師里也有頂級名廚,流觴會一場盛宴,絕對是老饕們的狂歡。
王老廚師的手藝跟他們比起來,可以說不相下,絕不遜色。
但他對標的不是別人,是連林林,做的還是家常菜。
這樣比起來,王老廚師做的菜里,感覺就少了一些東西。
很微妙,但絕對關(guān)鍵。
這真不是許問偏心,是他實實在在嘗出來了的。
“確實不如?”這時,秦天連突然問道。
“啊?”許問一愣,抬頭看他,迅速明白了他的意思,點了點頭,說,“確實不如。”
“哪里不如?”秦天連問。
“我說不來。”許問試圖把自己的感想描述給秦天連聽,但這種東西,真的很難用語言來形容。
“你那個女朋友……是一個什么樣的人?”秦天連突然問道。
他完全不像會對這種事情產(chǎn)生好奇的人,但他偏偏就問了,問得還非常自然。
許問的心臟重重一跳,抬起頭來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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