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星臺暗暗點頭,錢氏果然是個聰明人。
醉金樓展翅如飛的檐角在沉沉的落霞與夕陽的映襯下,披上了鴉青色的光影,燈火彤彤暈開的六層高樓,朱漆的柱子,綠蔭楊柳,從碧波粼粼的廣陵湖上望去,漫天點點微光的星斗初明,有如人間仙境。
晚飯罷,百里星臺與錢氏母子又密談至深夜,方命人仔細將他們安頓去往別處。
百里星**自坐在圈椅之中,思緒拉得悠長而久遠。
這世上如今除了太后和昌國公、他本人以及原揚州衛的掌印馬將軍之外,大約再無人知曉這揚州府的醉金坊實際上是昌國公府的產業。
多年以前的那次南下游學,雖取道江南,但目的所在并非是他口中所說的江南道,其初衷亦非純粹的游學,而是他唆使崔羽煜到最繁華的揚州府悄悄置辦產業。
崔羽煜答應了他。
他給出的主意,崔羽煜照單全收,借口舊癥發作在家休養,也就不再繞道接他去太學上課。
接下來便順理成章地,他開口向柳司業請假,說要去江南游學,這也是當初為何沒有答應帶上柳德音的原因之一。
他與崔羽煜一明一暗來到揚州府,中軍在揚州衛的掌印當時仍是昌國公的舊部,他們通過馬將軍,親手選址并敲定了經營的產業。
醉金坊的設立,一來可為元氣大傷恢復緩慢的昌國公府輸送血液,二來賓客都是五湖四海的有錢人,非富即貴,還能替昌國公府收集有用的情報。
而揚州府離大都甚遠,遠到宮里基本上無暇顧及。
今年四月里巡撫大船南下,之所以在揚州府停靠并駐留兩日,雖是不忍拂了揚州知府任希援抱大腿殷勤的面子,其實更重要的一件,便是他暗中要與醉金坊取得聯系,安排下諸多事宜。
而跟隨巡撫大船南下的周大夫,本是曾為崔羽煜治病的舊識,當初周大夫所謂在揚州府停留回老家探親,實則是他派下去的聯絡人,去醉金坊替他傳話走動的。
難得昌國公依舊肯看在崔羽煜的面子上,將醉金坊的支配權悉數交給他。
想到這兒,百里星臺面上浮起一抹清涼的苦澀的微笑。
他緩了緩繃緊的內心,崔羽煜,若是你還在,那該有多好!
崔羽煜陰陽兩隔,心愛的小師妹被揭穿不堪的面目,想要挽回的李小仟一再抗拒,百里星臺如今覺得自己孤獨得仿佛掛在天上的月亮,他畏懼寂寞,卻偏偏落得孑然一身。
凄然四顧,這頂樓之中的一切都是崔羽煜親手擇定,一副字畫、一件古瓷、一冊孤本,甚至不惜將珍藏多年的舍利佛塔也貢獻出來,珍重地擺在了這里。
“玄卿,這醉金樓的一半是你的!贝抻痨显缡钦f。
他永遠那么天真純粹,那么摯誠,唯有他才拿最真的心待他!
記憶之中崔羽煜那總是蒼白的顏、單薄的身形,百里星臺低垂著臉,手撐在光潔滑膩的條案上,心痛嗎?很痛!這種難以承受的切膚之痛,讓他喘不過氣來。
他總是欠他,前世、今生,甚至最后因他而死,都是他的罪過,可他卻都還不了!
老天為何非得這樣?!
百里星臺雙手撐在條案上,哀吟了一聲,只感到太陽穴抽緊,頭痛得快要撕裂一般,他低頭深深地吸了幾口氣,緩了緩之后,這才跌坐回圈椅里。
靜靜地枯坐良久,百里星臺終于抬起頭來,眸色已恢復了一貫的清冷。
半個月前,陸曉遇在醉金坊豪賭,不僅一夜之間輸了十萬兩銀子,輸得還很認真,醉金坊的掌柜便留了心,陸曉遇臉生得很,掌柜旁敲側擊之下,才得知那是江南陸家的大少爺。
捉到這樣一頭肥羊,掌柜如何肯輕易撒開手?于是軟硬兼施地放了五萬兩私債給陸曉遇,陸曉遇輸得面無人色。
事情牽涉江南陸家,掌柜謹慎,不敢輕舉妄動上陸家要債,只是將人扣了下來,暗地里以最快的速度遣人遞信到了青園。
當時他收到消息之后,瞧著陸曉遇的身份很是發了會兒呆。
他記得真切,在夢中的前世,江南陸家最后被連根拔起,所有七歲以上男子全部引頸就戮。
而只有這位陸家的長房長孫陸曉遇,卻因賭博違反家規被逐出家門,除了族,由此反倒保住了一命。
陸家在江南道的地位,不啻于土皇帝,前世他布局江南道,為了扳倒陸家,很是花費了一番巨大的心思,對陸家上下人等及九族之間的關系都排摸得一清二楚。
說句不好聽的話,他對陸家的每一個人,比論語里的每一個字句都了解得更加透徹清晰。
這個身份要緊又特殊的陸曉遇自然更加打眼,根本不可能逃過他的眼睛。
而連帶著陸曉遇的親娘、陸家大夫人錢氏的生平他同樣記得分明。
前世陸曉遇被無情地逐出家門,其母錢氏也在同一天被休離,卻在回錫城縣娘家的路上不幸被盜匪劫殺,所攜帶的兩車行李無影無蹤。
而同時被害的,還有蘇州府知名的靖安鏢隊的五十名鏢師。
如此巧合的意外那肯定就不是意外了。
結合陸曉遇莫名其妙地來到賭場,且有生以來頭一次進場子便是豪賭,輸光了銀子不算,借了債都傻愣住了,一切實在太過反常。
他便命掌柜故意拖陸曉遇一些時日,本息便滾到了三十萬兩,索性開口讓陸家用寒山別業抵押。
如此一番試探下來,便知道了錢氏的深淺。
他如今亟需用人,是聰明人就能為他所用。
百里星臺端起已經涼透了的茶水,感受微澀的輕寒。而樓外這夜半私語之時,廣陵湖上籠罩起一層漠漠如織的薄霧,湖光水色看似分明卻又看不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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