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李小仟感到了更深的挫敗。

    就這樣，她被百里星臺又哄又騙，外加信用上的壓力，以及兩世對自己先前強行拆散百里星臺與柳德音的一種宿命感的無力敬畏，李小仟終于被百里星臺騙上了床。

    時光荏苒，青園的四季分明，日子安閑而悠然，到十一月的時候，李小仟的身子終于有了好消息。

    來到江南道之后第四年的七月，李小仟誕下一子，取名百里希夷，因長了一雙小鹿般的眼睛，小名便叫作呦哥兒。

    原本李小仟早在六月里已狠下心腸逼著百里星臺寫下了和離書，只等孩子出生之后，便要離開，然而看著呦哥兒那粉團似地小小人兒，李小仟無論如何都割舍不下。

    等出了月子，再不走就來不及了，李小仟的眼淚便止不住了，九月初在蘇州碼頭登船離開，遙遙望著百里星臺抱著襁褓之中的呦哥兒，風吹動百里星臺的衣袂，那伶俜久望的身形，李小仟竟生出一種拋夫棄子的深深剜心的痛苦。

    在不知不覺之間，淚流滿面，回想百里星臺深情惜別的話語，李小仟默默地垂首：就這樣吧，假如兩年之后你不曾將柳德音扶正，且一直待呦哥兒好好地，我便信你，回到你們身邊。

    只是，你千萬別令我失望。

    李小仟臨行前，除了兩位奶娘，還將王嬤嬤留給了呦哥兒。

    冬暖則被許給了水寒。原本百里星臺向她開口之后，李小仟思慮再三不肯答應，后來還是冬暖自愿說要嫁與水寒，如此便可留下照看呦哥兒。

    容兒需得打理江南道這邊的店鋪田莊上的生意，清兒則專門負責呦哥兒的飲食，又可幫著冬暖打理青園后宅。

    就連洗衣房的長新嫂子也給了呦哥兒。

    再有就是李小仟南下帶來的七十九名白起衛之中，留下了以黃奇為首的五十人給呦哥兒做貼身侍衛。

    早先見之風與之蕭兩個對她一直倒還盡心，李小仟原本就已在厚賞之后便讓她二人回刑蓮湖身邊去，可是這姐妹倆卻聲稱刑蓮湖仍教保護著李小仟，因而死都不肯離開。

    刑蓮湖雖然在感情上欺騙自己，但是作為郡主衛率，他一向盡心竭力，細微之處皆見穩妥，這一點確實讓李小仟無可指摘。

    于是李小仟只得由她二人還跟在身邊。

    她的離開并未驚動地方，就連孕中的夏花也勒令秋葉幾個不必讓她知曉，默然帶著秋葉與春生、佳兒，還有黎宛，之風兩姐妹，以韓懷溪為首的其余二十七名白起衛，并顧佶率著一百名郡主侍衛護著啟程。

    大運河水面寬闊、悠長而蜿蜒，充斥著離別的氣息，這四年之間李小仟像是過了一輩子那么久長。

    當年刑蓮湖的誓言言猶在耳，他讓自己嘗盡愛的滋味，許給她最美妙的希望，誰知一朝收起，竟能那樣果斷而殘忍，絲毫不留余地。

    李小仟原以為自己慧劍斬情絲，并不與刑蓮湖再有什么糾葛，她還年輕，定然會隨著時間的流逝淡薄對他的所有記憶與一切思戀，卻不想在回程的途中重游金谷園，這一次她獨自登上崇綺樓，憑高望遠之下，只見滿目皆是絢爛如霞的秋色，還是美得如畫一般。

    若是從這么高的樓跳下去，方寸之間一定不會再那么痛了。

    李小仟怔怔地望著百丈空懸之下那華彩如錦的地面，驀然朝前走了兩步，雙手已攀上了欄桿，只消一個縱身，那不高的欄桿根本阻止不了她。

    “郡主！”愣是之蕭見李小仟神色凝滯大異往常，心下早有準備，仍不免因她真的生出求死之心而驚得面容失色。

    之風早在之蕭驚急喊出聲來時早已一個箭步上前抱住了李小仟。

    李小仟神魂驚慟之下，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而秋葉與春生早駭得腿軟，見李小仟并未如落花人一般跳下去，膝蓋便不聽使喚了，撲通兩下跪倒在地，一時哭得聲音都發不出來。

    李小仟醒轉之后，見自己魂魄俱全，激動之下竟又生離去之心，不意耳旁聽見春生壓抑著的抽泣之聲，見那丫頭鼻尖通紅，雙眼如桃，哭得可憐萬狀，想來定是嚇壞了。

    不止如此，這丫頭見李小仟醒來，撲到她身前繼續啞著嗓子哽咽賣慘：“郡主，奴婢沒用，本不該哭的，可是奴婢真的好害怕。奴婢怕來不及先一步從那樓上跳下去，給郡主當墊子�！�

    話音才落，就被紅著雙眼默默垂淚的秋葉在身后拍了一巴掌：“滿嘴胡沁什么？郡主不過是站在高處頭暈罷了！”

    李小仟這才生了后悔愧疚之心。

    貼身的大丫鬟尚且如此，若是自己真的去了，至親之人該有多傷心？

    她真是白白多了一世的記憶！

    李小仟望著悠悠蕩蕩的大運河，她不是不想回大都，那里有鎮北侯夫人、景后，還有她更想念的太子哥哥。

    只是回想前世太子妃對自己的那種幽憤與赤目的嫉妒，李小仟怕自己此番大歸，太子哥哥定然會來接她進東宮，大加安撫，生恐又招太子妃銜恨，萬一殃及太子哥哥，她死都不會原諒自己。

    然而她到底不肯與太子生分，因而只能遠遠避開。

    待大船行至奉津衛碼頭，稍作休整之下，便改道前往西北邊關，去看望她爹爹與兄長。

    早在年前，李小仟便接到鎮北侯在軍中的快報，竟是與世子定親有關，鎮北侯夫人相中了齊國公府的四姑娘刑依晴，問她意下如何。

    李小仟對刑依晴印象良好，自然回信深表贊同。

    因而世子的親事就這么定下了，只待明年十月間回大都換防，便可成親。

    李小仟便盤算著，彼時可同父兄一道回大都，或許到那時，她和離的事情便淡了。

    行至與西越及北鼎三國交界之處，一面多有山麓，郁郁蔥蔥的崇山峻嶺已是被蒼茫大雪覆蓋，銀妝素裹，一個山巒疊著一個山巒，重復往返綿綿不絕，天地難分。

    轉而向西行，漸漸地皆是平地，人煙同樣少見，時而北風狂嘯日月無光，時而蒼穹高曠殘陽如血，觸目所及皆是黃沙莽莽夾雜著如灑鹽一般的白雪，一望無垠，越走越荒涼。

    時值十一月中，寒風驕勁而粗悍，李小仟被舉目震撼的雄渾蠻荒的景致鎮住了，種種凌亂壓抑的心緒反倒隨之日漸沉淀了下來。

    韓懷溪早著人先行踏雪快馬通報至大營，鎮北侯父子驚聞之下，尚不知李小仟為何而來，連忙回到涼州府的宅子里，命人趕緊收拾出了房舍與物什，親自等候在涼州驛站外的十里亭接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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