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那馬夫倒有些做人的骨氣。”
李小仟徹底清醒了，隨手從針線簸籮里拿了件白水晶的九連環擺弄著，聞言眉毛不覺掀了掀。
云簡家的道：“咱們的人傳話，說的有趣，那馬夫自稱是手頭一個子兒也沒有，見著肉饅頭，也寧肯餓著，也絕不去向別人開口討要的。”
李小仟手上一頓，乍聽之下倒生出肅然起敬之感，覺著此人在德行上似乎也并非一無是處，可接下來細想，卻又深覺無情而殘忍。
那馬夫沒錢就自己餓著，這一點還真找不出有什么不對的地方，可他的孩子呢？
所以給孩子買肉饅頭的負重定然就全數落到他老婆肩上了！
那馬夫是養家的支柱，尚且沒有銀子買肉饅頭，他老婆手上想來也不會寬裕多少。
讓她跟孩子說：好孩子，你爹爹一身正氣，不受嗟來之食，咱們是一家子，向他看齊，保持隊形一起挨餓吧！
將心比心，李小仟覺得應該不會。
那馬夫的老婆看到孩子常挨饑餒，只怕早已憂心如焚，她與孩子是跟著肉饅頭跑了吧！
自從李小仟有了呦哥兒，便時常會替呦哥兒打算打算，因而看問題時自然就多了一層不同的角度。
李小仟搖了搖頭，這也不關她的事的，于是道：“還是說說老太太吧，老太太是淮北人？”
云簡家的卻道：“老太太娘家是姑蘇顧家。”
李小仟抬眼，奇道：“姑蘇顧家可是百年大族，簡直富得流油，且又是書香門第，老太太身邊怎會有那么些樣貌清奇的親戚？”
云簡家的抿著嘴笑了：“奶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遂一一道來：“奶奶說的顧家應是嫡枝吧，老太太的出身卻并沒有那么尊貴，老太太生于顧家的一脈庶枝。素日里需得仰嫡枝的鼻息，日子過得也艱難，且似不遭嫡枝待見。
“只是老太太的運氣不是一般人能比的，遇到了落難的老國公爺，又順利嫁進了國公府，她那些親戚便牽三掛五地跟著來了大都，有的幫忙著打理嫁妝，還有的則跟在身邊侍候著。
“雖說當年老太太的嫁妝實在不多，可到底不是看天吃飯，而是旱澇保收了！
“且這么些年，老太太幫著老國公爺維穩了地位，倚靠著齊國公府的名頭，在老太太跟前得臉的那些人明里暗里也撈了不少好處了。”
李小仟便隨口道：“那為何還穿得和莊子里頭出來走親戚似地？”
云簡家的這些日子也瞧見了老太太身邊那些“親戚”的做派，當下會意道：“一則是天性使然吧，有了銀子也舍不得花，二則怕多是在老太太跟前裝窮，老太太為人也極精明利落的，手頭松散的時候少，卡得緊的時候多。”
李小仟低頭想了許久，恍然大悟地抬起眼來，果然見云簡家的對著她意味深長地點頭。
“所以蘭陵長公主這些年日子也很不好過吧。”
云簡家的點點頭：“老太太最疼的是四房。”
李小仟有些想不通：“我怎么瞧著老太太最疼趙王妃？”
云簡家的斷然搖頭：“我的奶奶，你是侯爺與侯夫人的心尖子，可世人卻并非盡然。老太太也不是不疼趙王妃，可聽上去沒有四房那樣事事讓老太太放在心上，時時督促上進，也算樣樣教得精乖，只不過趙王妃的精明更酷似老太太，且又嫁得體面尊貴，能給老太太長臉罷了。”
李小仟聽著，老太太那大興排場的樣子也不難理解，可疼愛這個顧惜那個，卻總歸沒蓮湖哥哥什么事，當下就極不高興。
且看著老太太那種老祖宗一言定乾坤的作派，以及利箭般頻頻甩向自己的厭惡的白眼，鑒于以往慘痛的經驗，只怕自己再勉強再退讓也討不了老太太的喜歡，還是不要再做無用功了。
主意既定，如此便又到了晚間，李小仟等著刑蓮湖回來用晚膳。
這幾日小廚房已砌起了灶頭，等了兩日天氣晴好風干之后，祭拜了灶精菩薩，已經開灶了。
刑蓮湖回到國公府時天近薄暮，日頭已落盡，只尚留幾絲紅霞的昏暗微光，他眼目清亮，卻見芳芽站在續思院門口，似是在等人，便不由得腳下加快了兩步。
芳芽伶俐地福了福：“五爺回來了。”
“奶奶呢？”刑蓮湖以為李小仟被哪個叫去了，心下不免焦急。
芳芽忙道：“奶奶正等著五爺用晚飯呢，教奴婢候在這里，今兒晚飯擺在后院退居里。”
刑蓮湖方才安定下心來：“奶奶休息得可好？”
芳芽想了想道：“之蕭姐姐看著，奶奶上晌歇了會兒，下晌又睡了一覺，起來之蕭姐姐給奶奶的膝蓋上抹了藥油，當時的顏色已經差不多青紫快收盡了，之蕭姐姐說晚間再抹一次就該好了，奴婢方才瞧著奶奶的精氣神還不錯。”
刑蓮湖匆匆來到退居，果見李小仟好整以暇好端端地坐在那里，心便一寬，臉上也隨之露出寵溺的微笑來，卷起袖子準備凈臉盥手。
然而正在此刻，退居門口便出現了那“消失”了大半日的翠袖與紅波，且適時地上前分別立于刑蓮湖的左右兩側。
李小仟當下坐在桌前歪頭無語地看著，秋葉幾個也只得垂手干瞧著。
之蕭打了水上來，刑蓮湖慣常都是自己洗的，剛要抬手去拿手巾，手卻落了空，紅波先他一步取下手巾，殷勤用水打濕之后絞干了，再盈盈玉手奉上，嬌聲道：“五爺。”
刑蓮湖渾身不自在，頓生排斥：“退下。”
翠袖被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給嚇到了，當下嬌軀一顫，瑟縮猶豫起來，紅波膽大些，理直氣壯地道：“老太太今日已經將我們兩個給了五爺，命我們好生侍候五爺，五爺若是不喜，老太太會罰我們兩個的。”
刑蓮湖愕然：“我讓你們退下，你扯上老太太做什么？”
李小仟單手支頤，覺得蓮湖哥哥有時候好呆哦，還能做什么？
扯虎皮抖大旗，抬出老太太這座大山壓著你，讓你乖乖地從了，跟她倆好唄。
云簡家的見狀，臉當下一黑，喝叱道：“二位姑娘，五爺是主子，你們就算是老太太賞的，再金貴也得認清自己的身份！續思院里可從來沒有像你們這般沒上沒下，敢公然巧言頂撞，以下犯上的婢子。”
“五爺請恕罪。”翠袖見形勢不利，趕緊拉著紅波后退。
待之蕭重新打了水并換了手巾上來，刑蓮湖自己收拾了一番，這才坐到桌前，先拉著李小仟的手細細瞧了瞧她的臉色，打量了她幾下，輕柔地問道：“手臂如何？膝蓋還疼么？”
李小仟搖搖頭：“都快好了。”
說著，眼角余光卻見翠袖與紅波又試圖上前替刑蓮湖布菜，李小仟只是眉頭幾不可見地微蹙了一下，刑蓮湖便察覺到了，當下側過臉去瞧了一眼，目光森冷：“都下去！”
總算安享了晚飯，平時刑蓮湖會陪著李小仟散步消食，可今日李小仟膝蓋跪傷了，不宜挪動，因而刑蓮湖便陪著她在房中做針線，又恐她在燈下做繡活，時間長了不免傷眼睛，便又拉著她去沐浴。
卻不想李小仟故意使壞，刑蓮湖一時沒克制住，于是又一次次水乳交融難舍難分。
而外間今夜原本守夜的是之蕭與春生，可守夜這種差事是最容易親近刑蓮湖的，并且“擦槍走火”的幾率極大，翠袖與紅波削尖了腦袋要往刑蓮湖跟前湊，又怎肯錯過這樣的機會？！
只是任憑她倆在精致華美的隔扇窗下站了多久，聽了一整夜滿耳朵令她們臉紅心跳的呻吟與嬌喘，可又能怎樣？
這些依然與她們沒有半分干系！
她們倆連內室都進不去。
當刑蓮湖與李小仟要沐浴的時候，提水倒水換水清掃凈房的有她們的份，可近身侍候刑蓮湖？
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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