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那個要報恩的人？”
右祭子打量著臺階下方垂首單膝下跪的旃提眾，懶散地伸手讓一旁衣著鮮艷的蛇眾婢女為他清潔指甲，語氣卻不失威嚴(yán)，眼皮微微一抬，道：“但我怎么不認(rèn)得你？”
“回祭子大人的話。”李不琢目光只抬高到右祭子腳尖，“我本來奉命去百里外修建城邑，在之前的那場災(zāi)難里身受重傷，失去了記憶，巫桓祭師大人恰好也在城中，大發(fā)慈悲，賜我傷藥，又幫讓我找回了妻兒，恩同再造。下民身份低微，不敢打擾大祭師，唯有求見慈悲的祭子大人，將我從邊關(guān)得到的一件寶物獻(xiàn)上，報答這份恩情。”
“原來是這樣……你很有運(yùn)氣，竟然能得到大祭師的幫助。”右祭子左手輕輕揉著太陽穴，心里對李不琢所謂的寶物沒多大興趣，一個微不足道的旃提，就算豁出性命，又能得到什么好東西？想來不過賤民敝帚自珍之物而已，他左手?jǐn)[了擺，“你報恩的心意，我代大祭師承下了，把東西送到庫房，你退下吧。”
李不琢聽出這右祭子的輕視，暗暗皺眉。下六部眾要違抗上意，十分無禮，但就此退去的話，就白來了一趟，內(nèi)心稍稍醞釀，便用壓抑著惶恐的語氣說道：“這件寶物我想親手獻(xiàn)給祭子大人。”
“嗯？“右祭子眉毛一挑，語氣帶著一絲慍怒。
一旁為他修剪指甲的女蛇眾呼吸一滯，只覺空氣陡然沉重下來。
這右祭子修為不低于先天圓滿……李不琢卻一下覺察出了右祭子的根底，將頭垂得更低，渾身壓抑恐懼地顫抖著。
良久，李不琢額上汗珠滴落，將地面都泅濕了一塊青痕。
“倒許久沒見過這般大膽的下民了。”右祭子搖頭輕笑一聲，“來，把你那寶物呈上來，讓我瞧瞧。”
“請祭子大人過目。”李不琢取出懷中一尺長短的粗布條，雙手舉在頭頂。
右祭子朝那女蛇眾點了點下巴，女蛇眾上前取來粗布條，在右祭子面前打開，露出其中的一柄匕首。
“咦？”右祭子神情一動。
匕首長約一尺，劍身潔白如霜，鋼紋猶如鳥羽。蒼梧界金石稀缺，也鮮有工藝精湛的鐵匠，這柄短劍的鍛造工藝，卻足以讓人驚嘆。
劍身上的“梨花”二字，也讓右祭子一眼認(rèn)出，這柄劍并非出自于蒼梧界，而是來自于正與蒼梧交戰(zhàn)的浮黎。
浮黎的刀劍鎧甲，數(shù)月前便成了蒼梧界中上六部眾追捧的絕佳藏品，更何況這柄劍的工藝，恐怕在浮黎也不多見，只是……
“抬頭看著我。”右祭子緊緊盯著李不琢，“這短劍，你從何處得來。”
“回大人的話。”李不琢喉結(jié)動了動，憨厚又畏懼地回答道，“大半個月前我奉命搬動城磚的時候，突然飛沙走石，這寶物便是被風(fēng)刮著從西邊吹來，就插在我身邊幾步外。當(dāng)時我見這寶物精美，動了貪念，把它埋在城根下，想要據(jù)為己有，甚至沒交給大祭師……”
說到這里，李不琢慌忙低頭：“下民有罪，動了貪念，懇請祭子大人降下責(zé)罰。”
原來是那場風(fēng)災(zāi)刮來的。右祭子疑慮頓消，日前天柱震動，引起的那場風(fēng)災(zāi)聲勢摧枯拉朽，甚至能讓人飛到百里之外，這柄劍若說是從敵營中飛來的也不奇怪，更有可能，是某位上六部眾繳獲之物，卻在風(fēng)中遺失，便宜了這個旃提眾。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你做得很好。”右祭子心情大悅，看著李不琢也開始順眼起來，多虧這旃提沒把這柄劍交給大祭師，正好便宜自己了。雖說左右祭子明面上地位平等，但身為右祭子，他在下六部眾手里，就算再嚴(yán)苛，又能刮出多少好處？這柄匕首，真是出乎意料的驚喜。
“下民不敢。”李不琢低頭，放下心來。他假裝失憶，剛才那番說辭卻記得埋匕之處，其實是一處破綻。但這祭子果然并未忌憚警惕一名下六部眾，安然受了這份賄賂。
右祭子壓住匕柄，道：“這柄匕首，我暫且收著，日后有機(jī)會便獻(xiàn)給大祭師。下界雖然法統(tǒng)低劣，鍛造技藝卻不差，你獻(xiàn)寶有功，當(dāng)有賞賜。來人，取十金賜予他。”
蒼梧金石徐缺，金銀是上六部眾才有資格使用之物，下六部眾所用的皆是紙錢。右祭子口中所說的賜下十金，其實是十斤黃銅，但對一名下六部眾來說，這份賞賜已十分優(yōu)厚。
李不琢卻道：“請祭子大人收回賞賜。”
“嗯？”右祭子皺眉。
李不琢急忙說道：“下民能撿回一條性命，就已是受了六柱福澤，豈敢受賞？只愿能選為靈人，能在烏秩祭祀之時供奉六柱神明，就已經(jīng)心滿意足了。”
“哦？原來你求見我是為了此事。”
右祭子略一沉吟，七十二城邑每三月都要祭祀烏秩之柱，這等祭祀大典，自然以上六部眾為主，下六部眾出身低賤，甚至連祭品都不能觸碰，只有在烏秩之柱下跪拜的機(jī)會。但能在參與祭祀，對下六部眾來說，也意義重大，為將這些下六部眾與其他下六部眾區(qū)別開來，便將他們稱為“靈人”。
靈人必須保持潔凈，祭祀時期不得行房，也不得從事一切下六部眾的低賤工作，唯一能做的，便是清掃烏秩之柱，十分清苦，也有些危險。這旃提看來果真是虔誠供奉六部神明之人，有如此愿望，倒也不過分。
想到這里，右祭子點了點頭。身為右祭子，靈人自是由他全權(quán)安排，便道：“既然你如此虔誠，我便允了你這愿望。來人，帶他去沐浴，然后送去烏秩之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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