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拜一，云珠在家里吃過早飯，像往常一樣到學校里去。

    時英打量著云珠道：“怎么見你沒精打采的，昨晚沒睡好?”云珠點點頭：“可不是，興奮得睡不著。”“是呀，我也是。”碧薇接口道。

    時英道：“昨天的事情，實在不可思議，我現在想起來都不敢相信。”云珠道：“你是——十三妹路見不平一聲吼，而我呢——小諸葛神機妙算巧脫身！”云珠自吹自擂的模樣，引得時英和碧薇直發笑。

    笑過了，時英道：“昨天的事情，全仰仗那個陸處長，若不是碰見他，恐怕我們連警察廳的大門都進不去，那些衙門里的官員，哪一個不是眼睛只往上面看的。”

    提起陸樹錚，云珠心里很高興，碧薇接口道：“你走了以后，就剩我和云珠在辦公室里，我緊張得要命，心里突突直跳。那個陸處長非但沒有擺架子，還叫人拿點心給我們吃。”碧薇說這話的樣子，仿佛一個第一次去校長辦公室、得到了校長禮遇的小學生一般。

    云珠想起了那混合著煙草和香水味的男子氣息，不覺有些呆呆的。

    時英推了云珠一把：“想什么呢？”云珠回過神來：“昨天陸樹錚說，會第一時間告訴我們案情的進展，不知道現在調查得怎么樣了？”

    碧薇道：“我看那個陸樹錚是個言而有信的人，不會敷衍我們的。”時英道：“我想來想去，總覺得昨天的事情有些蹊蹺，堂堂一個督察處處長，手下管著幾千名巡警，完全可以交給手下人去辦，為什么要親自接待我們？”

    云珠和碧薇都愣住了。碧薇道：“說不定他一時興起，或者故意擺出親民的樣子。”時英搖搖頭道：“我看不像。”云珠一向很佩服時英的見識，但是這一次不知道為什么，對時英的揣測卻有些抵觸。云珠道：“快上課了，咱們先去教室。”

    三人手挽手走進教室，同學們聚成一堆，嘰嘰喳喳不知在議論什么。

    見三人進來，一個男同學跳起來，喊道：“喲，三位女俠來啦！”聚在一起的同學齊刷刷地抬起頭盯著三人。

    云珠詫異道：“什么女俠？”一個女同學興奮地說：“都見報了，你們還想瞞著？”說著遞過一張《晨報》來。

    云珠急忙接過來，和時英、碧薇一起看去，只見《晨報》的社會新聞一欄赫然登著：

    女學生路見不平慷慨相助

    警察廳雷厲風行女子獲救

    昨日，國立北京高等師范學校女學生薛云珠等三人，偶然路過旺兒胡同，遇一女子當街下跪呼救。三人問明緣由，得知巡警與人勾結，買賣良人，遂決定向警察廳督察處報案。

    接到報案后，警察廳傳訊呼救女子問明情況。昨夜，警察廳特派員到達天津，今晨從天津來電，已將事實了解清楚。

    據查，該名女子被朝陽門外賣驢肉火燒的宋二寶誘騙到天津，在天津租界被逼為娼，幾經輾轉后又被賣到北京旺兒胡同的紅葉班。現在人證物證據已查實，宋二寶今晨已被警察廳拘留。京師警察廳督察處處長陸樹錚表示，對于涉案的巡警，一旦查明，絕不姑息。

    幾個女同學圍上來，其中一個推了云珠一把，“云珠，快給我們講講，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珠連叫奇怪，“昨天的事情，怎么今天就見報了？”時英將新聞又細細的讀了一遍，說道：“《晨報》有專門跑警察廳的記者，知道這件事情也不奇怪。”

    碧薇揶揄道：“云珠，這下你可出名了，說不定今天記者還要到學校來訪問你呢！”“哎呀，你們倆就別鬧了，云珠，你快給我們說說。”其中一個女同學嚷道。

    云珠得意極了，清了清嗓子：“承蒙各位厚愛，小女子就將昨天的一番奇遇，一一道來。”

    幾個女同學圍著云珠，全神貫注地聽著，云珠故意頓了頓，說道：“——話說民國十年十月十一日，北京高等師范學校學生薛云珠、向時英、梁碧薇誤入旺兒胡同……”

    一個女同學打斷道：“誤入？怎么會誤入？”

    云珠兩手背在身后：“此話說來甚長，小女子先賣個關子，待把后事講完，再來答疑解惑。”

    時英和碧薇看著云珠搞怪的樣子，不住地發笑。“后來呢，你快接著講。”一個女同學耐不住性子，催促云珠。

    忽然一個男同學喊道：“周教授來啦！”云珠回頭一看，周教授夾著一疊教案，黑著臉站在教室門口。云珠吐吐舌頭，一溜煙跑到座位上坐好，圍觀的同學都作鳥獸散。

    放了學，云珠剛跨進家門，就聽見小翠嚷道：“小姐，你回來了，警察廳的電話，今天打來好幾遍了！”云珠詫異道：“警察廳？警察廳找我干什么？”邊說邊奔進起坐間，小翠舉著電話正等著。

    云珠接過話筒，“你好，我是薛云珠，您是哪位？”一個沉著的男子聲音傳來：“薛小姐，我是陸樹錚。”

    云珠一愣，不知道為什么，心里突突直跳，只聽得電話那頭渾厚的嗓音接著說道：“薛小姐，不知道今天的《晨報》你看了沒有？”“看了。”

    “薛小姐，登報的事情是我唐突了，如果給你帶來不便，我深表歉意。”云珠道：“雖然有些突然，不過陸處長也不用放在心上。”電話那頭的聲音稍顯寬慰：“陸某一直深感不安，想當面向薛小姐解釋。”

    云珠急忙道：“不，不，不用了。”

    電話那頭遲疑了一下，堅持道：“除了道歉，還有一些事情，想請薛小姐多加防范。”

    云珠心里一驚，問道：“防范什么？”那頭急忙安慰道：“薛小姐不必擔心，我一定保證薛小姐的安全。”

    云珠越聽越慌，有點發急：“陸處長，你越說我越糊涂了。”

    電話那頭忽然笑了：“薛小姐不要緊張，這樣吧，明天下午等你放學，我和你見一面，當面說清楚。”

    云珠遲疑道:“這……”那頭似乎看穿了云珠的心思：“薛小姐不要誤會，這只是我作為一個警察對市民的責任。如果單獨見面有顧慮，薛小姐不妨找個可靠的人陪著。”

    云珠咬咬嘴唇，答復道：“陸處長，非得見面不可嗎？”那頭斬釘截鐵：“是的，因為關系到你的安全，我一定要親自交代才放心。”

    云珠握著話筒想了想，答復道：“這樣吧，明天下午放學后，我約上那天和我一起去警察廳報案的兩個女同學，在我們學校門口的咖啡廳見面。”

    那頭顯得如釋重負：“薛小姐，一言為定，不要失約。”云珠握著話筒，還準備問點什么，那頭已經掛斷了。

    云珠握著話筒，發了一會兒呆。小翠走進來，“小姐，太太找您呢！”云珠回過神來，掛了電話。走進客廳，薛太太臥在榻上，一只手撐著頭，手里拿著一份《晨報》，遮住了半張臉。

    云珠一歪身坐在榻上，搶過薛太太手里的報紙，撒嬌道：“媽，我上報紙啦，你看見沒有？”

    薛太太冷眼瞧了云珠一眼，口中滿是責怪：“現在好了，連報上都有你的大名了。”

    云珠將報紙往炕上一摔，撅著嘴，沒好氣地說道：“媽，我這是救人，又不是胡鬧。”

    一旁伺候的韓媽趕緊打圓場：“太太，那佛經上說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咧！”

    薛太太畢竟疼愛女兒，見女兒生氣，換了一副笑臉，柔聲說道：“云珠，媽不是生氣，是擔心你，怕你出事。你一個女孩子，要有淑女的樣子，不要整天演講呀，警察廳呀，到處亂跑。”

    云珠拿起炕上的橘子剝開，一瓣一瓣地扔到托盤里，噘著嘴不說話，心里想著，陸樹錚約自己見面的事，看來不能告訴母親了，不然又是一頓數落。

    薛太太見云珠悶悶不樂的樣子，起身一把摟住她，嗔怪道：“說幾句就不高興了？都是我把你慣壞了。對了，警察廳找你干什么，今天來了好幾次電話了。”

    云珠支吾道：“還不就是問案情的事。”薛太太沒有追問，吩咐韓媽張羅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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