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是除夕,白天就有零星的爆竹聲。等到天色漸漸變暗,人們更加迫不及待了,噼里啪啦的爆竹聲此起彼伏。
陸樹錚背著手,默默地站在辦公室的窗前,凝望著除夕的夜空。
一枚煙花彈呼嘯著升到半空,炸裂開來,幻化成一片銀色的流星,再從天幕上垂下來,慢慢消逝。煙花明滅之間,陸樹錚的臉也隨著忽明忽暗。
自從回國在警察廳任職,每一個除夕之夜,陸樹錚都在辦公室度過。他不是不想念遠在安徽的雙親,只是那個家對于他來說,有著難言之隱。
突然電話鈴響起,陸樹錚心頭一緊,這個時候來電話,多半兇多吉少,最不濟也是爆竹引發的火災。他定了定神,幾步跨到辦公桌前,伸手接起電話。
只聽那頭說道:“陸督察長,我是吳公館的管家,總監請您到咱們公館來團年。”警察廳一把手吳智昌對陸樹錚一向很提攜。
不是突發事件,陸樹錚心里松了一口氣,他鄭重地說道:“請轉告吳總監,樹錚不敢擅離職守。”
電話那頭陪著小心:“督察長,總監安排了其它人值班,讓您不必掛念警務。”陸樹錚感謝總監的一片盛意,知道他體諒自己孤身一人在京師,可是他對公館里那些應酬實在是煩透了,簡直無法忍受。
陸樹錚清了清嗓子,朗聲道:“謝謝總監的美意。請轉告總監,我一個人孤單慣了,還在呆在警察廳安心一些。”
電話那頭顯得很為難:“督察長,吳公館上上下下都知道,總監待您不一般,您要是不來,又得怪我這個底下人沒把事情辦好,您就當是可憐我吧!”
陸樹錚笑道:“總監宅心仁厚,不會怪罪下頭的人。代我向總監和太太問好,過幾天我再上門給總監和太太過年。”話已至此,那頭無可奈何地掛了電話。
陸樹錚再一次走到窗戶邊。離零點越來越近,爆竹聲也越發密集了。整個警察廳只有零星的幾個窗戶還亮著燈,想必那些值班的警員都在私下抱怨吧!
陸樹錚不禁苦笑了一下。爆竹聲越響,他越覺得冷清,索性拉上窗簾,回到辦公桌前坐下。
陸樹錚信奉“吾日三省吾身”,他仰靠在椅子上,微微閉眼,便于集中精力思考。想起這一年發生的事情,他嘆了一口氣,睜開眼盯著天花板,憂心忡忡。
時局混亂,老百姓朝不保夕,公職人員和軍閥只顧撈錢。警員淪為黑惡勢力的保護傘,里外勾結,甚至從濟良所領出女子再高價轉賣給妓院。陸樹錚出離憤怒,抽絲剝繭,一層一層地往上查,一直查到警察廳行政處處長的頭上。
他記得那天吳總監把自己叫去,語重心長地說道:“樹錚,你是個聰明人,我也信得過你,所以我也不繞彎了,跟你直說吧!案子不要再往上查了,牽扯到軍界,我都得罪不起,更何況你。現在這個世道,誰手里有槍,誰說了算,我也不用多說,你去吧!”
陸樹錚望著天花板,嘴角浮起一抹自嘲的笑。他知道自己在警界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異類。他既不抽大煙,也不逛妓院,孤身一人在北京,沒有家眷,過著清教徒般的生活。
外界盛傳他油鹽不進,是個怪人。剛到警察廳時,同僚們輪番拉著陸樹錚逛窯子賭錢,上跳舞場玩樂,被他一一謝絕。時間長了,陸樹錚和同僚們越來越疏遠。
逐漸發現的事實讓他心驚:底層的巡警每個月領著微薄的薪水,難以養家活命;中上層的署長和督蔚躲在幕后操作,私販槍支,買賣妓女,走私鴉片,富得流油。陸樹錚甚至懷疑吳總監也不干凈。
“一朝天子一朝臣”,從袁世凱到段祺瑞,換一個總統就換一批人,政界的人都有末日感,無不以撈錢為己任。
阻止陸樹錚徹查案子后,吳總監曾經暗示,把八大胡同所在地的左二區劃歸陸樹錚管轄,誰都知道這是一個肥差,除了大把大把的錢,還有清吟小班的一個個頭牌!
不過陸樹錚拒絕了,他想呆在督察長的崗位,他以一種殉道者般的意志維護京師境界的秩序。即使被徹底孤立,他也在所不惜!
陸樹錚忽然站起來,猛地拉開窗簾,不知誰家放了一個大禮炮,震得窗戶嘩嘩響。
他一腔的孤獨和憤懣無處發泄,猛地推開辦公室的門,疾步走到停在院子里的小轎車旁,拉開車門鉆進去,點火發動,駛出大門,沖進被炸裂的鞭炮點綴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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