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斷的骨骼盡數(shù)接回,扭曲的身子也恢復了原本該有的模樣。盡管陸塵看來仍舊滿身的鮮血,破破爛爛,便連氣息都近乎完全散去,卻畢竟有江沅給他喂下了丹藥,傷勢已經(jīng)開始愈合。
常年行走在東海各處,見慣了打打殺殺,總會遇到些危急的狀況。丹藥,江沅從來都不少,哪怕沒有飯吃,也得想辦法在自己的身上留些丹藥才行,畢竟那是救命的東西。而這樣的經(jīng)驗也讓陸塵得以幸免于難,至少江沅身上的丹藥從來都不會很差。
命淵也穩(wěn)定下來,那些翻騰的氣機都盡數(shù)散去,金字內(nèi)斂神光,斷刀安謐如舊,一切都似往日的平靜。
就只這個房間已經(jīng)再無一物。
滿地的血跡,仍舊流轉不休的道痕,盡管已經(jīng)破碎斷裂了許多,卻并未崩潰。然這封禁鎮(zhèn)壓之術已經(jīng)相當不堪,先前的氣機是否暴露些許,誰都不知。
馮雪晴也終于冷靜下來。
她咬著牙關,一言不發(fā),就只守護在陸塵身邊。
江沅也不曾開口,在幫助陸塵服下丹藥之后便轉身去了角落的地方,靠著墻壁坐下來,低著頭,不看其他,不理任何,獨自一人顯得孤單而又可憐,任憑鮮血將地面染了大片,卻身上最為珍貴的一枚丹藥已經(jīng)給了陸塵,其他那些,于他現(xiàn)在的情況而言根本無用。
更沒有心思去在乎自己的傷勢。
他的背上也滿是傷痕,皮開肉綻,骨骼都出現(xiàn)裂痕。
為了救馮雪晴。
卻她關心的只有陸塵。
沉默而壓抑。
許久,馮雪晴才終于抹凈了面上的淚痕與血跡,自命淵中取了一頂新的斗笠,開門走了出去。不消片刻便回來,手里端著木盆清水與面巾。
聽到聲音,江沅輕輕抬頭,一雙眸子看著馮雪晴,看著她去了陸塵身邊。那枚丹藥十分珍貴,江沅已經(jīng)存了許久,多次近乎喪命都咬牙堅持過來,從不曾舍得給自己服下,卻用在了陸塵身上。到此間也不過短短兩個時辰,陸塵身上的裂痕已經(jīng)愈合大半,些許細微的神光在他肉身之下游走不定,所過之處,效用顯著。
面巾浸過水,細心的擰干,而后將陸塵身上的血跡擦拭干凈。
她的動作很輕,很緩,好似生怕一個不甚就會傷到陸塵一樣。
江沅就沉默的看著,一直看著,直到那盆水已經(jīng)徹底變成了紅色,被她出門倒掉,而后又換了水重新回來,繼續(xù)擦拭。直到身上再無任何血跡,干干凈凈,好像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過,便連那身破爛的衣裳都給褪去,并無任何避諱之意,又取了身自己的衣裙將他蓋住。
“你也擦一下吧。”
出門又回來,馮雪晴終于端著清水來到江沅面前,就那么放在地上,而后便轉身去了陸塵身旁。
江沅嘿的笑了一聲,輕輕搖頭。
“等傷勢好了,洗個澡就行,我已經(jīng)狼狽慣了,這些算不上什么。”
他作出輕松的模樣,忍著脊背的疼痛,靠在墻上,將雙手抱在腦后。
又禁不住咧嘴。
確實很疼
馮雪晴瞧他一眼,只抿住紅唇,并未繼續(xù)多說,似是不愿與其太過糾結,任其如何都無關緊要。那雙眸子里,就容得下那陸公子一人般,除他之外,便誰都容不下。
“這事可不怪你,不必那么自責。”
江沅也在看著馮雪晴,看了很久才終于開口。
“那殺生斷刀是血天大圣留下的道器,在傳說中更是一尊可怕的魔器,陸塵雖是血天傳人,卻畢竟還年輕,修為也并非足夠,肯定無能將那殺生斷刀完全駕馭。會發(fā)生這種事,只能說誰都不曾料到,便連陸塵自己都沒想過會有這些意外,否則他先前便得說明白才對。”
一番話,換來的卻仍舊只是沉默。
馮雪晴抱著腿坐在地上,就在陸塵身邊,不言不語,只始終定定的看著而已。
江沅嘴角蠕動一下,忽的笑了起來。
“你喜歡他?”
“是。”
馮雪晴終于有了些回應。
“喜歡他什么?”
江沅又問一聲,一副風輕云淡的樣子,卻誰又能看到那一瞬,他瞳孔的顫抖與身子的僵硬。至少馮雪晴沒有看到,那雙如水溫柔的眸子里,滿是黯然與自責,只望著陸塵,其他的,都不能見到。
沉默,長久的沉默。
而后一聲輕嘆。
馮雪晴終于抬頭,看了眼江沅,又很快便低下頭去,漸漸出神,唇角也漸漸勾起,露出個何等溫柔的笑容。
“我早便聽說過血天傳人的事情。”
她將臻首靠在雙膝,轉頭看向躺在身旁的陸塵。
“聽了很多,卻從未想過會與他有任何交集,畢竟他身在東盛,而我在東海,之間的相隔太過遙遠,而身份的差距亦讓人無法想像。但任何一個女孩,都會喜歡那些前途無量的男人,就像血天傳人,他甚至可以在整個東盛與北荒攪動風云,是個豪杰般的人物。你便出去問問那些待字閨中的姑娘,有幾人不會仰慕他?可我馮家,不過是東海這兩族八家十六國中不起眼的一個,馮家圣女的名號也不過爾爾,至少相對那些與血天傳人來往的幾人而言,我的存在,便連螻蟻都算不上。公孫家秦家,煉獄,道宗,冷玉書院哪個都是高高在上的勢力,如今更是成了虎王義子。”
頓了片刻,馮雪晴唇角笑意卻更甚幾分。
“第一次與他相見,是在一片枯島上,一眼我便認出了他的身份,亦能夠確定那人就是他,卻情況稍有些特殊,便只能作罷,放棄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卻之后的一切都讓我始料未及再次見到他之前,我本已經(jīng)絕望,還以為就此便要結束這一生,可他給了我新生的希望,更是能夠改變整個馮家。所以我抓住機會,向他展示我的所有一切,還將玉簡也給他,就是為了讓他能夠清楚地看到我,而我也成功了。”
她的笑很溫柔,仿若一汪春水。
卻在江沅看來何等的扎心。
“爹爹也去了收子大典,與我說過很多,那一城煙花絢爛滿
天,雙影姑娘白裙起舞,風姿絕世煉獄天子第一人驚鴻一現(xiàn),誤人三千還有公孫家圣女收斂了平日的性子,著大紅的衣裳,踏船弄風情,猶似畫中來她們個個都是絕美的人兒,我怎的也比不了,本想著便就此算了,卻聽聞小翠說起,那些個街頭小巷的說書人都在傳陸公子與金翅大鵬王侃侃而談,是魄力頂天地,豪氣入云霄,更一念借明月長生殿那玲瓏寶樹將其重傷。這是誰都做不了的,哪怕說起來厲害的公孫家圣子、任家圣子,也或道宗、冷玉書院、鸞族、鵬族的年輕翹楚,有誰膽敢如此?他舉世無雙,前途坎坷又坦蕩。卻如此人物還要讀那些尋常修士看不起的書,遇到不解之處,更是毫無避諱的來問我”
馮雪晴也似想起了那些,一雙眸子泛著光彩。
卻很快便消失不見,眼眶都紅了起來。
“他身上見不到傲氣,也見不到少年氣,像個久經(jīng)世故又踏過艱難險阻的老人,滿心滄桑,對待任何都得抱有幾分警惕。他那般模樣,真是讓人心疼”
江沅抿著嘴,將目光從她身上收回,低下頭,不言不語。
就只馮雪晴自己一人說著,笑也好,哭也好,像是說給陸塵聽的,而不是說給江沅。
也許是陸塵人事不省,她才會說這些。
若在尋常,斷然不會。
“我喜歡他,想見見他的少年氣。”
馮雪晴嘆了一聲。
“曾聽聞他與那中州大華的武安小王爺說說笑笑,又聽聞他與公孫涼那些人把酒言歡,身旁如花美眷,瀟灑自如,便連冷玉書院的沈先生都特意動筆作畫那時的他,該是白衣少年模樣,卻我還未見過,也不知何時才能見上一見。”
“見了,又如何?”
江沅終于開口,問了一聲。
“見了,便滿足了。”
馮雪晴垂著眼簾,眉眼之間帶著些黯然。
“我自知無論如何也配不上他,不求有那一席之地,就他能夠信我,足夠。”
“怎么配不上,在我看來,你也是個落了凡間的仙子。”
江沅哈的笑了一聲,卻觸動背后傷勢,咧嘴吸了口涼氣。
馮雪晴瞧他一眼,輕輕搖頭,而后便垂首不言。
待得疼痛漸緩,江沅這才抽了抽鼻子,繼續(xù)開口。
“將將來落櫻城,就在城外,你那時立于橋頭,眉眼如畫。怎么說的來著?花落香滿衣,脈脈一水間大概是這么說的,我是個粗人,不讀詩書,若說錯了也別笑我。可就是那種感覺,美極了,似我這種粗人都看得呆住,這家伙也該記住了那天才對!”
他咂舌,說起這些時,眼睛里都帶著光芒。
馮雪晴微微抬頭,稍有些意外。
“我從未見過那么美的姑娘,縱然走過千山萬水,見過形形色色,卻只有那日最讓我難忘。”
江沅忽的正色,坐直了身子,看向馮雪晴。
“你喜歡他我已知曉,可我喜歡你,你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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