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李蔡和李宣就把李廣給折騰起來了。然后在用過膳食之后，去縣衙尋工匠。

    成紀(jì)縣雖然沒有官辦的手工業(yè)，但縣里的工匠有多少，手藝如何，都能做什么。這些資料，卻是詳實得很。秦漢編戶齊民，縣下面有鄉(xiāng)亭里什伍，對人口的掌控嚴(yán)格得很。平時方便收稅，爆發(fā)戰(zhàn)爭的時候方便征兵。工匠作為技術(shù)力量，自然是要被官府掌握在手中的。

    剛近縣衙，遠(yuǎn)遠(yuǎn)便見得王松又呼喝著帶了一群身著黑色勁裝的人自縣衙中行了出來。成紀(jì)縣只有一個縣尉，一縣的治安全壓在他身上，忙得很。所以作為諸曹掾的王松，也是整日里不得空閑。

    除了要維護(hù)城中治安，還要維持城市整潔，打擊奇裝異服者、胡亂傳謠者……李廣看到王松的時候，王松也看到了李廣。便停了下來，轉(zhuǎn)個身向李廣這里行來，到得近前，作了個揖道：“大郎來衙中可是有事？”

    李廣看了看王松，心道這家伙可真機(jī)靈。要知道，李廣別看頂了個縣令之子的名頭，但在這漢朝，實際上卻是沒什么卵用。比起后世的縣長公子來，那威風(fēng)不知道要弱到哪里去了。漢法嚴(yán)苛得很，才不管你是縣令還是縣令之子，只要違法，立馬毫不打折扣的嚴(yán)格執(zhí)行。哪怕你是諸侯王和徹侯們，該死的一樣死。作為縣令之子，李廣連吃個霸王餐，買東西不給錢都不行，更不用說強(qiáng)搶民女、欺行霸市了。真這么干了，官府還沒反應(yīng)過來，只怕百姓中的游俠義士們就操著刀子開干了。

    越是如此，便顯得王松的會做人吶。李廣心情大好，道：“王掾史，你這是要去巡街？”

    王松回道：“正是！大郎這是？”

    李廣笑道：“我奉家父命，來衙中尋幾個工匠。”

    王松心道，幸好幸好，沒有假裝視而不見，給大郎辦事，不就是給縣令辦事？若能抱住縣令的大腿，這成紀(jì)縣上下，誰不得高看我王某一眼？

    于是王松便道：“大郎若尋工匠，來得卻正是時候，松家便在成紀(jì)，后又為縣掾史，對于縣中工匠，正好熟悉。”

    李廣笑瞇瞇的道：“那就有勞王掾史了。”

    兩伙人就合作一處，徑往街市中去了。王松邊走，邊為李廣解說。中國的鐵被發(fā)現(xiàn)得很早，但大規(guī)模的應(yīng)用鐵器，卻比較晚。之前的鐵器，甚至是作為一種比較的珍稀的金屬用來給貴族們陪葬。到了戰(zhàn)國時期，鐵制兵器和其他器具，才大規(guī)模的登上歷史舞臺。饒是如此，限于工藝和生產(chǎn)力，到了西漢，鐵器仍然沒有能夠徹底取代青銅器。

    不過在民間，鋤頭、鐵鏟、鐵錘、鐵刀等常見生活鐵器，已經(jīng)出現(xiàn)并流行很久了。說話間，王松就帶著李廣三兄弟到了市坊間的一處鐵匠鋪外，王松一挺胸膛，對著李廣道：“這家鐵鋪，是隴西郡鐵長麾下第一大匠的兒子開的。技藝高超，在這成紀(jì)縣，就數(shù)他最厲害。”

    李廣聽著里面丁丁當(dāng)當(dāng)?shù)拇蜩F聲，便笑道：“且進(jìn)去一觀如何？”

    王松聽了，便讓諸人散了，自己領(lǐng)著李廣三兄弟便進(jìn)了門。這是一個不大的鋪子，墻壁上掛滿了黑色的鐵制品和鐵塊。炭爐燒得通紅，工作臺上，兩個光膀壯漢正掄著大小鐵錘，對著一塊被燒得透紅的鐵塊狂砸，敲出陣陣火星。

    這樣的場面，李廣以前，只在電視里看到過。哪怕他是個農(nóng)村人，等他懂事時，農(nóng)村里也是沒了鐵匠鋪的。傳統(tǒng)手藝人，在市場化的大潮里，被無情的吞沒了。

    王松正欲開口，卻被李廣止住了。李廣看得津津有味。直到兩個壯漢忙完，這才把已經(jīng)變得黝黑的長鐵塊扔在一邊，擦了擦滿臉的汗，迎了上來，其中一個漢子道：“王掾史，怠慢了。”

    又把目光轉(zhuǎn)向了李廣三人。

    王松把身子一側(cè)，介紹道：“趙二，這是李大郎，奉命特來尋你。”王松才不會把李廣是縣令之子的事到處去說。

    趙二剛忙活完，滿身的汗氣沖天，李廣的少年，也是在農(nóng)田里苦出來的，割禾，挑谷，砍柴，哪樣沒有做過。聞到趙二一身汗臭卻也不以為意。

    趙二便行了個禮，道：“小郎君，尋我何事？可是要買鐵器。小郎君盡可放心，我趙二的手藝，別處不說，滿隴西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

    李蔡便從后面竄了出來，提著一塊小木板，這是李廣用木棍蘸墨汁，精心加工出來的。李蔡把這木板遞給趙二，道：“趙大匠，這上面的物事，你能不能做？”

    趙二接了過來，瞇著眼，就著光亮，就看了過去。只見這木板之上，奇奇怪怪的畫著一個細(xì)長的弧形物狀，上面還開了幾個孔。

    趙二看了半天，完全摸不著頭腦，他打鐵幾十年，從未見過如此奇怪之物事，不由就喃喃道：“此是何物？”

    旁邊的那個打鐵漢子也圍了過來，兩個人圍著那塊木板開始研究。李廣等趙二看夠了，便笑道：“趙大匠，你能打出來否？”

    趙二還沒說話，旁邊的那個漢子就道：“此物雖怪，卻易耳，我等當(dāng)然能造。”

    李廣就開始提要求：“我要此物用上好精鐵打造，能耐磨損，能長久使用。另外，要打造些鐵釘來。”

    這下，那漢子就粗著嗓子道：“上好精鐵，便用來打這物事？還要鐵釘？”心中卻是想這是哪家的敗家子。上好精鐵先別說，這鐵釘，自有鐵以來到現(xiàn)在，還真沒有幾個人用過。為何？

    因為中國古代都流行榫卯結(jié)構(gòu)，這可比鐵釘要好用多了。又美觀又耐用，鐵釘能干嘛？也是趙二和這漢子都是隴西郡鐵官麾下干過活的，也算見過世面的，不然你去隨便找個鐵匠，人家興許鐵釘是啥都不知道。

    趙二這會腦子里已經(jīng)轉(zhuǎn)過了無數(shù)個念頭，卻還是沒法把這物事想明白。很多事情就是這樣，雖然是層窗戶紙，但這層窗戶紙不經(jīng)捅破，就永遠(yuǎn)弄不明白。

    所以趙二壓根就沒想到這個破東西，其實是個馬蹄鐵。

    精鐵，再煉煉，指不定就成鋼了。這會鋼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或許鍛造出鋼的鐵匠并不知道這是鋼，但無疑，它的品質(zhì)要比一般的鐵要好得多。

    當(dāng)然，李廣沒仔細(xì)研究過中國古代鋼鐵的發(fā)展史，他也不懂工業(yè)。不過不懂沒關(guān)系，會提要求就行了。只要你錢給夠，工匠們是會想盡一切辦法來滿足你的要求的。

    李廣見那漢子說話，便笑道：“對，上好精鐵，只要能達(dá)到我的要求，錢不是問題。”終于能裝一把土豪了。

    趙二聽了，眼中光芒大盛。這個時候，個體戶也是不太好混的。這會私人可以開山采鐵，但趙二這種個體戶和那種承包了鐵礦的大商人比起來，差得實在是太遠(yuǎn)了。大鐵商們又采礦又鼓鑄，左手捏著生產(chǎn)資料，右手捏著銷售渠道。迅速的積累起了無數(shù)財富。蜀地的卓氏，也就是卓文君的老爹，后來司馬相如的便宜岳父，就是家貲千萬的大鐵商。像卓氏一樣的，天下還不止一個。

    也就是趙二手藝過硬，離蜀地也有點遠(yuǎn)，這才能夠在這成紀(jì)縣生存下來。就算是如此，家里但凡有點錢的地主們，也想方設(shè)法的買那些大鐵商的器具。一是好用，二是便宜。趙二開個鐵匠鋪，也就做點自耕農(nóng)的小生意，想要發(fā)家致富，也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了。

    這會聽著李廣說不差錢，趙二的眼中，瞬間就只剩下半兩錢了。當(dāng)下就毫不猶豫的道：“好，小郎君，趙二保證選好料，絕對滿足你的要求！”

    李廣聽了，心中滿意至極，于是又讓李宣把另外一塊木板也抱了出來，上面畫的是馬蹬，這個要求就低了。能用就行。趙二是個爽快人，既然如此，那就把馬蹬也給他一塊造了吧。

    談好了取貨的時間，李廣就笑道：“趙二，若你能使我滿意，日后自然有生意照顧于你。”

    趙二也聽明白了，要是這位不滿意，自己的鋪子雖然不至于開不下去，但口碑壞了，這生意只怕就要一落千丈了。當(dāng)下忙道：“小郎君但放寬心。趙二必竭盡全力。”

    話都說明白了，李廣便拿出二百錢來，道：“這是定金，你給我寫個契來。”

    趙二接了錢，遞給另外一個壯漢，自己便在一個柜子里翻了翻，取出一塊木板來，拿了削刀，在木板上戳了好一會，便雙手拿了，遞給李廣。

    李廣看了無誤，就把這木板放入懷中，與趙二告辭。出了門之后，李廣便笑道：“一事不煩二主，還要麻煩王掾史，帶我去尋木匠。”

    王掾史一臉笑容，道：“無妨，大郎且隨我來。”麻煩得他越多，他越喜歡。

    見到了木匠之后，李廣這會就沒有拿圖出來了。再沒常識，他也知道，以現(xiàn)在的條件，是沒有辦法造出花灑出來的。沒這生產(chǎn)技術(shù)，也沒這工藝水平。而且他畫的那圖，實在是慘不忍睹，他就不拿出來獻(xiàn)丑了。

    不過很快，木匠就明白了李廣要干嘛。他給出了自己獨特的設(shè)計。搞一個大木桶做為水箱，這個木桶，上窄下寬，有利于增壓。然后又在桶底鑿了無數(shù)個小孔，用來排水。還別出心裁的根據(jù)李廣的描述，造了個小機(jī)關(guān)，左右一旋，則可以控制小孔的數(shù)量，從而改變出水量。

    光聽這設(shè)計，李廣就覺得很不錯，雖然還沒有見到實物，不過心里也是很滿意了，于是又扔下了定金，然后這才與王松告辭，帶著李蔡、李宣兩個，徑自回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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