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吏**決事於千里之外，十二月而計書以定事。”————————【商君書·禁使】

    未央宮，尚書臺。

    內(nèi)中燃著爝爝爐火，臺中眾人依次而坐，司徒、錄尚書事馬日磾，司空、錄尚書事黃琬，車騎將軍、錄尚書事董承并列分席，坐于正中。

    由他們的位置，順著中庭的過道往外看去，可以見到遙遠遼闊的天空，依舊是冬日里特有的陰沉。四下里皚皚一片，視野極為開闊，雖然風(fēng)雪都停了，但溫度仍舊寒冷徹骨。

    冷氣從殿門外呼呼的傳了進來，馬日磾幾個倒是尚未覺得，坐在門邊的幾名小吏卻被冷的瑟瑟發(fā)抖。

    “把門闔上吧。”馬日磾說道。

    話音剛落，隨即有兩名小吏走上前正準備關(guān)門。

    “慢著。”董承突然開口了，他兩眼放空似得沉浸在寥落的天空里，開口說道：“現(xiàn)在把門闔上，一會傳進上計怎么辦？”

    馬日磾心里不知道董承突然來這下是什么意思，出于謹慎，他還是如此說道：“可以現(xiàn)在就將上計吏盡皆傳進，中臺地方還算寬敞，今年上計的并不多，一時都能坐得下。”

    董承從鼻子里發(fā)出一聲哼笑，好不容易將目光從遙遠的天際收回，轉(zhuǎn)頭放在馬日磾身上：“君上曾有言：為人臣者就該光明正大，洞然四達，豈有關(guān)起門來做密室之談的？我看這門，還是開著好。”

    馬日磾眸色深了幾分，他沒有回應(yīng)董承的無理取鬧，反而看向黃琬。

    黃琬手里正捧著一碗熱茶，眼睛同樣是盯著遠處，似乎察覺到二人的目光，他無可無不可的說道：“那就把門開著吧，倒也顯得磊落些。”

    董承聽了，得意的一笑，將門口待命的兩個小吏用眼神示意退下，復(fù)又朗聲說道：“宣進各郡上計。”

    兩漢以來，各地郡國守、相每年歲終皆遣吏赴京師上計，向中央朝廷稟報這一年地方上的租稅、刑獄等情況，朝廷依此進行賞罰升降。

    按規(guī)制來講，應(yīng)由司徒馬日磾接受上計，而這一次卻不一樣，董承、黃琬借口要當(dāng)場明定賞罰，執(zhí)意要攙和進來，以至于出現(xiàn)今日這番場景。

    馬日磾儒雅明達，董承不拘細行，就連性子耿直的黃琬也不是很看重這些繁文縟節(jié)，為了給這些多年未至的上計吏一個好的印象，中臺的氣氛還勉強算是輕松，在宣進之后，一起簡單的行個禮就成。

    歲旦將至，這些天都是各部門總結(jié)工作的時候，名義上的主持人司徒馬日磾大致說了幾句有關(guān)朝廷革故鼎新、矢志中興的官方說辭之后，尚書令士孫瑞領(lǐng)著尚書臺眾人分別報告了一些公務(wù)，最后才正式開始受計。

    自上而下，由近及遠，新任司隸校尉裴茂先領(lǐng)著司隸七郡的上計掾吏呈交計簿，并自我總結(jié)、批評了一番，帶起頭之后，這才算是進入正題。

    一年之中，有人做得好，就有人做的不好，何況這些年處處天災(zāi)戰(zhàn)禍，各地郡縣沒有幾個是太平清寧的。

    黃琬拿了一份裴茂呈遞上來的計簿，深深的看了這個宣慰關(guān)東，一回來就超擢司隸雄職的朝廷新貴、出身河?xùn)|的士人，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自董承卸任司隸、晉升車騎將軍以來，被皇帝刻意閑置數(shù)月之久的司隸校尉總算有了著落。聯(lián)系起裴茂這次出行在調(diào)和劉虞與公孫瓚、宣詔安撫袁紹、說劉虞返京所承擔(dān)的種種大任，甚至比正使趙岐還要多，以及他那尚在秘書監(jiān)的兒子裴潛，不得不讓人產(chǎn)生這樣的想法：皇帝恐怕早就想好了司隸校尉的人選，只是在等一個合適的契機而已。

    裴茂父憑子貴，借由兒子、秘書郎裴潛與皇帝的關(guān)系，在做侍御史的時候就隱隱有簡在帝心的勢頭。皇帝將他視為親信，特意為他籌劃了這一場出使立功、獎授雄職的計劃，看上去也在情理之中，當(dāng)初為了提拔蓋順，皇帝不也是這么苦心孤詣么？

    只不過，黃琬還是從裴茂河?xùn)|人的身份里敏銳的察覺到一絲異樣，他捏了捏手中的那份計簿，不由看向了一旁故作姿態(tài)的董承。

    馬日磾這時輕咳一聲，向四周掃視一眼，坐在中臺里的大大小小的尚書、上計吏們不約而同地放下手頭的事物，齊刷刷的看向座中的三個人，安靜的聽著馬日磾?shù)南挛摹?br />
    即便是喜好作出上位者姿態(tài)，一舉一動都極為講究大臣風(fēng)度的董承，此時看在眼里也不得不服氣，馬日磾舉手投足之間散發(fā)出的氣勢、以及那看似隨意卻深孚禮制的儀態(tài)，不愧是延續(xù)數(shù)百年的士族。

    只是這樣大的威勢再加上大權(quán)在握，整個關(guān)西士人無不馬首是瞻，也難怪皇帝不惜扶持他與黃琬，一個勁的想打壓馬日磾。

    馬日磾沉聲說道：“自朝廷播越以來，關(guān)東各地已有數(shù)年未曾遣吏上計，此行本應(yīng)嚴譴，然陛下有言在先，顧念關(guān)東板蕩、屢遭兵亂，道路不靖，姑且恕之。但自今以后，每年歲旦，各地仍需遣吏上計，諸位將此話帶回去，以期守、相心感忠忱，效臣子之責(zé)。”

    底下各郡上計吏無不俯首稱是，盡管這回來的除了雍州、司隸等處以外，關(guān)東只有潁川、河南、陳留等寥寥幾個郡縣。其余的郡縣要么是太守亡故，要么是地方不靖，要么是諸侯暗示屬下郡縣借故不來。

    零零總總，以至于這次受計儀式甚是冷清，也難怪皇帝不愿出席。

    “朝廷眾有百十郡國，其下有能吏布施德政，教化臣民，宣揚王道；亦有庸蠹引得民怨迭起，政無所施。如今適逢考課之時，諸君有何見解，不妨直言。”

    話音方落，包括馬日磾在內(nèi)，所有人的目光一時都紛紛投向穩(wěn)坐在側(cè)的董承與黃琬。

    董承生硬的說道：“我此前未曾理過政事，于此不甚熟稔，今日暫且旁聽。”

    黃琬卻是呵呵一笑，說道：“受計向來是由司徒做主。”

    此話一出，臺中有不少人流露出失望之色，他們還以為這三個人彼此不和，今日會看到一番爭斗，也好讓他們根據(jù)情勢站邊列隊，沒想到當(dāng)著外人的面還能保持克制，尤其是董承，手段看上去越來越老練。

    馬日磾點了點頭，便開始主持著眾人逐一考課各地官員近年來的政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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