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殘生的目光緊緊盯住其中一個身材削瘦的男子，從他破爛骯臟的衣服上，看到了幾分熟悉的樣式。

    那人布滿污垢的臉上流著淚，眼中帶著絕望悲傷，突然轉過身，舉起手中的木棒，狠命地砸向自己身后一個白人老頭，嘶聲尖叫：

    “老子不活了——”

    叫聲瘋狂，如同受了重傷的絕望野獸。

    廖殘生聽得渾身發抖，這種口音，在這個世界，只有他一個人能夠聽得懂。

    噗！

    一刀從那囚奴的胸前捅進去，白種老頭手腕如鐵，握緊刀柄，一刀刺透了他的胸膛，直透后背。

    動作嫻熟老練，一看就是平生干慣了殺戮的勾當。蒼老的面容上一片冷酷，哪怕血噴到他的臉上，也沒有半點動容。

    “不要！”廖殘生失聲大吼，發足狂奔，如閃電般地沖向前方。

    震驚之中，他還沒有想明白自己沖過去要干什么，只是下意識地想到，絕不能讓人把那削瘦男子殺了。

    至少至少，應該要問問他的來歷，看看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究竟有什么內情。

    但他奔跑的速度終究還是比不上閃電，那羯人老頭飛起一腳，將那削瘦男子踹翻在地，鋼刀從他胸口拔出，鮮血飛濺。

    強壯的老漢，舉起鋼刀，怒吼一聲，就要沖上去跟秦軍拼命，哪怕羯族最終要被滅亡，也要拼盡力氣多殺幾個秦兵，讓世人看看羯人的英雄氣概！

    呼的一聲，如狂風涌起，迎面一個身影疾速沖來，他只看到刀光一閃，一柄利刃橫斬而來，轟然斬在他的胸腹間，將他整個人砍飛出去。

    喀嚓裂骨聲中，強壯老頭的肋骨末端被整排斬碎，利刃直入身體，將他半身斬裂，碎裂內臟混著鮮血噴涌出來，灑了一地。

    羯人老頭倒在地上凄厲慘嚎，極度的痛楚讓他宛如墮入無間地獄，瞪大血紅雙眸，眼睜睜地看著那個沖上來的秦兵利刃狂揮，將靠近他的幾個羯人老弱都劈飛到一邊，個個慘嚎倒地，即使不死也別想再爬起來。

    后面的秦軍也都沖到近前，亂槍挑刺，逼得殘存的羯人步步后退，一直退向奴隸居所的大門。

    廖殘生卻沒有跟著他們一起追殺羯人，蹲下來一把抱起那個削瘦男子，不顧他滿身污血橫流，抓起一塊布就去堵他胸膛上的傷口。

    但這注定只是徒勞，這一刀直透后背，肺葉都被扎穿，就算華佗再世，扁鵲復生，也沒法救他的命。

    除非后世一個普普通通的醫生能夠突然來到這里，以他遠超華扁的外科技術，說不定還能把這人從鬼門關上拉回來。

    削瘦男子已經開始眼神渙散，雙眼無神地盯著廖殘生的臉，喃喃低語：

    “剛才那聲‘不要’，是你喊的？”

    “是！”廖殘生用力點頭，不用多說，只從這獨特的口音上就能知道，兩人是同鄉，這世上僅有的兩個同鄉。

    不管出身籍貫如何，哪怕一個是東北三省，一個生在華南邊陲，那也是無可辯駁的同鄉，來自同一個地方。

    ——永遠都無法回去的，身之來處，夢中的故鄉。

    看著垂死的同鄉，無盡的悲傷從心底涌起，迅速彌漫開來，占據整個心胸。

    這悲傷不僅是為了這個初次見面的同鄉，更是為了自己。

    孤獨絕望，天下唯我一人，僅存的一個同類，也要被這吃人的世界徹底吞噬，再不復存在于此世。

    廖殘生渾身發冷，就像寒夜孤身獨行于雪野，緊緊咬著牙，艱難發聲：

    “你來了多久，怎么來的，怎么會被羯人抓�。俊�

    削瘦男子嘴里已經流出了血沫，咳嗽著，斷斷續續地回答：

    “半個月……頭天晚上在大排檔喝醉了酒，醒過來就到了這里，被這些白人抓住，打瘸了腿，逼我干苦活，他們說的話我都聽不懂，今天還是頭一次聽見人話……”

    他無神的雙眼盯著廖殘生，低低地問：

    “這是哪里？”

    眼神中充滿乞求，充滿絕望，又帶著幾分希冀，等待著廖殘生的回答。

    看著垂死的傷者，廖殘生無法欺騙他，只能低聲回答：

    “三七七……”

    來自后世的削瘦男子居然聽懂了，幽幽地長嘆：

    “公元三七七年啊……五胡亂華？”

    廖殘生艱難地點頭，喉嚨間似堵了什么東西，澀聲回答：

    “這些白人，是羯族，就要被氐族的軍隊滅族了。”

    他沒有能力去救活他，只能用這個消息，對他進行最后的安慰。

    削瘦漢子臉上果然浮現出了絕望的笑容，躺在他的懷中，仰望著碧藍天空，喃喃低語：

    “死得這么憋屈的穿越者，真是丟人啊……有沒有別的穿越者像我一樣窩囊，還是說，我是特別倒霉的一個？”

    廖殘生無法回答，澀聲問：

    “兄弟，還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嗎？要不要我立塊碑，寫下你的名字和故事？”

    “不用了……”他的目光轉過來，盯著他的臉，認認真真地祝福：“兄弟，祝你好運……就讓所有的霉運都落到我身上，只把好運留給你吧！”

    他的目光又望向藍天，臉上露出古怪的笑容，低低地發出笑聲：

    “好想家啊……希望閉上眼睛，等到睜開的時候，就能發現自己又醒過來，還躺在家里的床上……”

    他真的閉上了眼睛，停止呼吸，再也不動了。

    廖殘生輕輕地把他放到地上，心底的痛楚如利刃在割，痛得無法呼吸。

    這痛苦，究竟是為了消逝的同類，還是為了自己這長久以來的絕望生活，他也分不清楚。

    遇到僅有的同類，就像在暗夜中看到一縷光明，卻又迅速熄滅，讓人沉入無盡的黑暗與絕望孤寂之中。

    喊殺聲還在從前面傳來，廖殘生霍然抬起頭，望著正在和秦兵廝殺的羯族殘余，眼神一片幽黑，宛如即將吞噬一切的黑洞。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邁步向前走去。

    那些羯人已經被秦軍逼回了奴隸居住的房屋，正守著屋門負隅頑抗，因為是被逼到絕路，臨死拼命，如瘋獸一般不顧死活地守衛拼殺，那些秦兵倒也不值得跟他們換命，一時倒僵持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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