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王琳濟(jì)陰大捷，大破陳軍中路，趁勢收復(fù)失地，南朝也源源不斷增兵江北，意圖截?fù)糇⊥趿展荨?br />
在石梁以南，雙方基本已經(jīng)形成了膠著對峙之態(tài)……誰也不敢真?zhèn)�將火藥桶點燃。
雖然雙方依然紛爭不止，時有邊釁，但明眼人都已經(jīng)明白，這場曠日持久的淮南攻守戰(zhàn)，已然落下帷幕了。
北齊雖然戰(zhàn)勝，但終歸來說是慘勝。
從某種方面來說，甚至算不上是一場勝利。
確實，從大略上來說，北齊是一場大勝，重挫了南朝元氣，此后十?dāng)?shù)年、甚至數(shù)十年，南朝恐怕再也沒有能力北伐，只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日日衰弱下去。
但若摳索一點計算，北齊奪取了江陵及江陵東南數(shù)個州郡，可陳國也奪取了廣陵、譙郡、秦郡等要地所在。
這般算計下來，反倒是南朝更勝一籌，不但得了直接防護(hù)建康的緩沖之地，更是直接多出了數(shù)十萬的人口，哪怕是拿江陵附近那一大片土地去換，陳頊還是賺的。
為此，不少朝臣近日來是牢騷滿腹，有的說王琳不肯全取淮南，是養(yǎng)寇自重，還有的說，南朝兵勢受挫，勢如雪崩，正可一鼓作氣，擊滅敵軍……
一派異想天開，以為敵軍是泥巴捏的，勝利唾手可得；另一派不知是何居心，直接懷疑王琳的用心所在。
高緯忍了又忍，這才沒有當(dāng)場發(fā)作。
當(dāng)初眼見陳國來勢洶洶，拿出北齊“重西北輕東南”的國策，明里暗里勸高緯顧全大局，暫且忍痛的家伙可不在少數(shù)。
這一拿到些許勝利，這些人又搖身一變，成了最為堅定的國土捍衛(wèi)者，對著淮南的實際最高統(tǒng)帥冷嘲暗諷，說白了，還是嫉妒心作祟。
高緯雖然對于王琳在淮南的影響力也隱隱心存忌憚，但他也能明白，現(xiàn)在的淮南缺不了王琳，在沒有更合適的人選之前，他還真就無法隨隨便便讓王琳將這個位子讓出來。
再說，王琳獲得了這樣一場大勝，高緯想盡辦法褒獎封賞他還來不及，怎能將他往外推？
這幫家伙真真就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但，在朝中一片歌功頌德之中，有人跳出來“勸大家冷靜”終歸是一件好事，高緯不能將這些人一棍子打死，基本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直到王琳一本奏疏上來，申請回鄴城養(yǎng)老，高緯這才拿出來證明王琳的“清白”，借驢下坡將朝野上下都申斥了一番。
好事讓高緯撿了，壞名讓別人擔(dān)了，這是皇帝的基本修養(yǎng)。
這件事情已經(jīng)這樣了，陳軍沒有能力打過來，北齊也沒有力氣打過去，王琳和韋載等雙方屯兵十?dāng)?shù)萬在邊境上，看著唬人，但雙方都很心虛，多半打不起來……
那么，既然秦郡等地失陷已經(jīng)成為定局，何必再在這上面浪費精力？有這個功夫，不如琢磨一下怎么修理國內(nèi)猶如一團(tuán)亂麻的內(nèi)政。
此時，北齊朝廷終于有空隙，將疲憊的目光從一團(tuán)亂麻的兩國形勢上移開，轉(zhuǎn)而投向改善民生和消化攻下的周國領(lǐng)土之上。
北齊武平七年，夏，天空剛剛露出魚肚白，將要早朝了，剛剛升任太府卿、太子詹事的房彥謙早早起來，妻子李氏一面服侍他更衣洗漱，一面打趣似的笑道：
“妾身早就說夢到喜鵲是好兆頭，偏偏阿郎你不大信這個，可瞧瞧，沒幾日就升了官……話說，昨日早晨，妾身發(fā)現(xiàn)園子里又開了幾朵花呢……”
“唉呀，過幾日下一兩場大雨，就全都落了，夏天開幾朵花又不稀奇，總不能樣樣都是吉兆吧？”
房彥謙對妻子頗為無奈，挑了挑眉，淡淡說道：“再說，我升官也不是因為陛下多看重我，這一多半還是右相提攜的緣故，要不然，光熬資歷也不知要熬多久呢�！�
房彥謙的妻子李氏出身隴西李，門楣高，眼界也不小，說起話來有理有據(jù)有節(jié)：
“上官抬舉也是有的，可你要自己沒本事，立不住，上官憑什么抬舉你呢？
“妾身可是早有耳聞，右相雖然見事極明，但用人往往任人唯親，看得順眼就用，看不順眼就踢，你與右相素?zé)o瓜葛，他如何抬舉你？想必這背后，多半是陛下的意思�！�
“怎么說？”
房彥謙聽出妻子的弦外之音，眼神認(rèn)真了起來。
李氏垂下頭，淡淡說道：“妾身猜的�！�
李氏話是這樣說，但房彥謙卻不能不想得深遠(yuǎn)一點，目光漸漸深沉起來：
“說起來，右相如今的身子確實不大好，病情一日比一日沉重，叫了好幾個醫(yī)者去看，也拿不出好法子，前幾日還沒來上朝，陛下還特意傳喚醫(yī)官去他府里醫(yī)治……”
他說到此處，眼底分明閃過幾絲渴望，卻又搖搖頭道：
“不過，這個位子暫時還不是我能肖想的，論政績，我不如高颎、裴世矩，論資歷，我更是不知道排到那里去了，我所依仗的，無非就是清廉官聲而已……
“你知道的，陛下一向喜歡有能力的，至于清廉不清廉反而要往后排一排，我既然已經(jīng)升了官，大概也就不會再升了�！�
“還有，你自己猜想可以，但你要曉得，這個當(dāng)兒，不該說的話，千萬不要亂說。”房彥謙神情嚴(yán)肅，“朝野上下，不知道多少人盯著相位，一個不小心，就是四面皆敵，全家都得遭受連累�！�
“是�！逼拮舆B忙答應(yīng)了，接著認(rèn)真的擺弄丈夫的服飾，銅鏡里，房彥謙皺著眉頭，心事重重。
祖珽病重，將要去位的消息，不光刺激著房彥謙，滿朝上下，但凡是在仕途一道有著野望的人，全都跟聞到了血腥味的鯊魚一般，動了起來。
煩惱的不單單是房彥謙一個人，高緯這幾日也正茶飯不思，正發(fā)愁著呢。
事實上，不光是祖珽眼看著就要不好，慕容儼打贏了鼎定關(guān)中的一戰(zhàn)之后，似乎也消耗了所有的精氣神，請退的折子上得勤快，讓高緯一下子有種措不及防的感覺。
姑且不論他們二人出了狀況，朝廷馬上就會出現(xiàn)一大片權(quán)力真空，高緯還得仔細(xì)推敲那里有合適的替代人選屆時好補(bǔ)上。
最重要的還是朝廷的正常運(yùn)作受到影響……這幾日，高緯頓時有一種回到剛親政時候的感覺，各種政務(wù)一團(tuán)亂麻，事事都要親力親為。
煩心事不少，譬如如何安頓遷入關(guān)中各地的兵馬，如何安定關(guān)中人心，如何將利益重新分配才不會激起社會動蕩，等等等……這些都是朝廷當(dāng)下急需解決的問題，至于淮南這僵持住的局面，其實還只是小事而已了。
高緯很清楚，一旦他解決不好這些問題，很快這些問題就會成為帝國的隱患，雖然暫時不至于要命，時間長久，遲早會成為拖垮齊朝的一個重要因素！
于是下朝之后，高緯自然而然要求私服出宮，前往右相府邸探望，宮人不敢加以阻攔，到得祖家門前，著實將這一大家子人給嚇出了一身冷汗……他們不知道皇帝微服出宮，右相府門前還有一大批前來送禮的官員呢！門口呼啦啦拜倒一大片，人人心里都跟擂鼓一般，心虛的厲害！
高緯額上的青筋跳了又跳，卻是面無表情，只淡淡道了一聲“平身吧。”便越過眾人，徑直往大堂走去。祖珽早被家人攙扶著站在一側(cè)，見到皇帝大步而來，連忙要作揖行禮，被高緯攔住，“你重病在身，就不用拘禮了，好好保養(yǎng)身子才是正經(jīng)事……”
他頓了頓，接著又補(bǔ)充了一句：
“祖卿人緣不錯，那么多人來送禮，朕瞧著，門口排的隊倒是比上朝還要齊整一些。”
祖珽家人連忙拜倒在地，就是祖珽也慌不迭要向皇帝請罪，高緯又虛虛一扶攔住他，笑瞇瞇道：
“好了，朕何曾有怪罪你的意思？你不要多想……”
祖珽默然無語，他那里是多想，他這是唯恐想得還不夠多！
別人不曉得皇帝的脾性，他祖瞎子又如何能不知道？
陛下眼睛揉不得沙子，歷來都是一個當(dāng)面笑瞇瞇，轉(zhuǎn)眼來一刀的狠角色！
如果他對你繃著臉，你多半可以把吊著的心放下去，反正最多挨一頓罵，貶一貶官什么的，如果他發(fā)笑，那你就要思考這笑是真心笑還是怒極反笑！
屬實難伺候！
祖珽心里想哭，但哭不出來，擠了半天，才干巴巴解釋道：
“這些人，都是聽說臣將致仕，上門來討教的人�！�
高緯饒有興趣的拿起小桌上的精致茶盞，對著光觀賞了一番，隨口問道：“討教什么？討教為官做人的學(xué)問，還是套一套誰會接任下一個右相？”
這是能大家串聯(lián)在一起討論的東西嗎？
“臣有罪！”
祖珽幾乎就要把頭低到地上去了！
高緯把玩茶盞的手勢停了下來，神情頗為復(fù)雜地望了祖珽一眼，見到這個為他披荊斬棘、共建中興大治的老臣如今重病纏身，形銷骨立，心里也頗為不忍。
他把茶盞放在一邊，撇過頭去，淡淡道：“好了，朕看你也沒多久了，朕也不想多追究了，反正朕看你這愛財物的毛病是到死也改不掉的……朕今日找你，是有要緊事�！�
“陛下請說�！�
一聽到要緊事，祖珽心里微微一動，勉力打起了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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