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歷九年,二月初。
張世華的參將府里一片血腥,方才他主導了一場鴻門宴,把江寧來派遣來的使者一行三十余人全部斬殺,如今尸體鋪滿了整個大堂,一顆顆的腦袋被切下來放在了八仙桌子上,而這些人就是江南總督馬國柱派來召張世華前往江寧軍議的。
“媽的,不給老子活路,老子就弄死你們!”張世華在那位使者的身上擦了擦長刀上的鮮血,怒氣沖沖的說道。
這個時候,羅山有從府外急匆匆趕來,張世華一邊割掉自己的豬尾巴辮子,一邊問道:“老羅,你確定那群韃子從張堰那邊趕來?”
“參將大人,這何須我多言,您在此地多年,一查便是知道了,馬國柱派遣來的是江西綠營兵,還有江寧駐防八旗三百人,由副都統(tǒng)齊爾格率領(lǐng),一共兩千四百余眾,馬國柱是準備您離開金山衛(wèi)后,在派遣兵馬鎮(zhèn)壓的。”羅山有道。
張世華咧嘴一笑:“我可是聽說,東番那邊開的價格是一個副都統(tǒng)一萬兩銀子!
羅山有先是一愣,繼而知道張世華打齊爾格這支兵馬主意,笑道:“那是給義從軍的價格,參將大人尚且是投誠之身,一個副都統(tǒng)能給兩萬兩!”
張世華哈哈一笑:“富貴險中求,兩萬兩銀子,我賺定了!”
張世華很快招來麾下的游擊和千總,這些人方才一同赴宴,不管自愿還是被迫,都已經(jīng)斬殺了滿清朝廷的使者,張世華讓這些人把士兵從汛地之中召集來,直接前往拓林鎮(zhèn),金山衛(wèi)直接被放棄,張世華不僅命令其營中士兵及其家屬前往,還沿途脅迫所有百姓前往拓林鎮(zhèn),而在營中兵馬中,張世華挑選精強之人三百余,令與羅山有帶著二百人一起在張堰至拓林鎮(zhèn)的必經(jīng)之路上埋伏。
拓林鎮(zhèn)便是后世上海的奉賢區(qū)一帶,南臨杭州灣,這里河流縱橫,港汊交錯,地勢低洼,濕地與沼澤密布,陸地交通極為不便,倒是水路四通八達,張世華駐守金山衛(wèi)多年,與合眾國走私時日也久,自知拓林一帶的地形,因此他大張旗鼓的讓人遷往拓林鎮(zhèn),引齊爾格的軍隊來攻,半路伏擊,事半功倍。
兩日后,在拓林鎮(zhèn)西北三十多里的何家涇,斥候偵查到了齊爾格率領(lǐng)的軍隊,他們一共千余人,乘坐四十多艘大小船只,劃槳而來,這些船只都是本地釘封來的平底船,最適合港汊之中行船,只是一時抓不到更多的船只,齊爾格只得分兵,這員宿將很清楚,如果不能在短時間內(nèi)一舉蕩平拓林鎮(zhèn)的叛軍,那就陷入持久戰(zhàn)了。
何家涇位于河流交叉之地,高臺之上是村落,水稻田分布在遠離河道的臺子上,而河水侵染之地則是片片叢生的蘆葦蕩,冬日的天氣,蘆葦蕩連綿七八里,行船在其中,根本看不清周圍的事務(wù)。
羅山有遠遠的就看到一個身著亮銀鎧甲的矮壯男子拄刀坐在一頭船的船頭,身后張揚著屬于他的副都統(tǒng)的旗幟,那男子便是齊爾格,他坐在船上,無聊的看著周圍,心中盤算著攻破拓林鎮(zhèn)之后的事情。
齊爾格算是滿洲八旗中的老人,去年才升任的副都統(tǒng),有了獨當一面的機會,雖然滿洲八旗士兵的損折,出戰(zhàn)的機會也越來越少,曾經(jīng)耀武揚威的禁旅八旗如今正變成遛鳥斗雞的四九城爺們兒,齊爾格想著趁這個機會再搏一把,升任都統(tǒng)是不敢想了,但拓林鎮(zhèn)走私核心,能大賺一筆,也可以讓京城中的妻兒生活好一些。
“快一些,快一些,今天晚上之前,一定要趕到拓林鎮(zhèn)!饼R爾格吩咐道,他計劃用一次突襲擊潰拓林鎮(zhèn)守軍,突襲最好是夜襲,齊爾格心中打定了注意。
齊爾格的手下吹號命船隊加速,他的坐船速度是最快的,一馬當先沖在了前面,齊爾格百無聊賴的看著波光粼粼的水面,忽然臉色大驚,從胡床上一個翻滾,抄起一面藤牌擋在身前,喝道:“小心了,有敵人。”
齊爾格其實并沒有看到什么,但是他嗅到了火繩燃燒的臭氣,齊爾格身后的士兵紛紛彎腰拔刀,但忽然聽到咚的一聲,坐船戛然停止,巨大的慣性讓齊爾格等一群人直接甩下了船只,原來是張世華命人在水道中埋設(shè)了木樁,木樁在水下兩尺,擋住了船只前進。
齊爾格被摔在了水里,他的坐船打橫擋住了大半水道,后面的船只躲閃不及,紛紛撞上,河岔口成了一團馬蜂窩,滿洲是漁獵民族,多識得水性,但此時重甲在身,又豈是微末的水性能救的,齊爾格一手扒住船幫,才是沒有沉默下去。
正要爬上船上的齊爾格忽然聽到了嗖嗖的破風聲,剛伸出水面的腦袋就感覺有什么東西廢了過去,隨機聽到哀嚎和呻吟,他扭頭一看,幾個幸未落水的士兵已經(jīng)躺在了甲板上,一個跪在地上,腦袋卻是被打爆了,脖頸里噴泉一樣噴射著血肉,而一個身著兩層甲的白甲兵竟然全身像是篩子一般,軀干和四肢上全是嬰兒拳頭大小的洞。
蘆葦蕩里,張世華麾下的士兵已經(jīng)打完了虎蹲炮,撿起身邊的鳥銃、三眼銃和弓箭射擊那團船窩窩里的士兵,三門佛郎機還在不斷射擊著,一直打完了子銃才肯作罷,倒是羅山有帶來的一門四磅炮和四門回旋炮不斷射擊著,向河岔口的清軍潑灑著火藥。
“參將大人,韃子這是要跑,咱們速速追擊吧!绷_山有看著清軍后隊正轉(zhuǎn)向逃跑,連忙說道,在另外一條水道里,二人布設(shè)了十幾艘舢板,舢板上還有回旋炮、火繩槍手,用于追殺再好不過。
張世華道:“老羅兄弟放心便是,韃子跑不脫!”
正說著,西北濃煙四起,繼而火焰燒成一片,連綿不絕的火焰從西北方向滾滾燒來,初春的天氣,到處都是冬日里遺留下來的干松蘆葦,燒起來火勢根本不容控制,而本地河流密布,但小河大多不寬,河水中央也有蘆葦,躲在河中根本不足以保命,不消一刻鐘的功夫,方才逃走的三十多艘船竟然再次跑了回來,而且比先前來的時候還快了三分。
此番這些船只跑回來,直接撞擊到前面被截停的船只上,上百人手持刀斧跳起了過去,到了冒著鉛子彈雨,脫掉衣甲跳入水中,斬斷擋住船只的暗樁,但卻是發(fā)現(xiàn),那樁子竟然埋設(shè)了數(shù)百根,有些以鐵鏈相連,一時難以清除。
后有大火,前無退路,清軍涉水鉆進蘆葦蕩,涉水期間就是遭遇火繩槍和三眼銃攢射,血灑河岔口,眼瞧著死路一條,屁股后的大火又席卷而來,清軍開始跪在船上,向隱藏在蘆葦蕩中的軍隊投降,張世華并未受降,而是讓所有人脫光衣服往下游而去,一時間,被打的七零八碎的破船上多了七八百赤條條的男人,一個個跳入河中,下面拖著黑黢黢的,上面拖著短小的豬尾巴,奮力下游而去,不會水的,拽了一塊木板下水,勉強保命。
張世華命人乘坐竹筏在下游撈人,把七八百光腚男子撈上了何家涇村的高臺,用繩子栓了,像是牲口一般驅(qū)趕到了一塊,惹的村中的大姑娘小媳婦都不敢不出來,只是在門縫窗沿上悄悄偷瞄幾眼。
齊爾格也在其中,他佯裝成普通八旗兵,卻是被江西綠營認出來,先是被暴揍一頓,繼而打斷了腿和手,以防其逃跑,俘虜中的軍官被單獨押送上船,送往了拓林鎮(zhèn)以備請賞,而士兵則給了兩條路,要么跟著一起造滿清的反,要么就地被格殺,幾個四九城爺們兒第一時間要求投降,讓張世華和羅山有大為吃驚,在他們印象里,滿洲兵剽悍耐戰(zhàn),何曾這般尿過,但滿洲兵投降,無人敢信,直接被剔除在外,七百五十多人中,有五百三十人投降,張世華交給他們一些刀斧,讓其把拒絕投降的士兵斬殺,腦袋直接懸掛在了何家涇的村口。
這個時候,村中耆老出面,要求張世華帶其一起前往拓林鎮(zhèn),原因無他,滿洲兵在村口被殺,村落被屠是板上釘釘?shù)氖虑,留在這里肯定是死,而羅山有也出面勸說,他帶來的人中不少在海外已經(jīng)定局,地道的松江口音敘說著海外的安寧富足,村中大部分人跟著走了。
張世華伏擊了齊爾格,松江府內(nèi)再無一支兵馬可威脅拓林鎮(zhèn),張世華便開始在拓林鎮(zhèn)內(nèi)外大規(guī)模的布防,他在水道之中大量埋設(shè)暗樁和鎖鏈,掘開堤壩灌水稻田,把拓林鎮(zhèn)周邊變成一片沼澤地,只有三條水道和兩條陸路可以交通,而在伏擊戰(zhàn)后五日,來自北洋戰(zhàn)區(qū)的第一個波援軍趕到,卻是義從軍謝遷部,謝遷從濟州島而來,帶來精銳步卒一千五百人,另有足以武裝兩千人的各式武器,與張世華一起駐守拓林鎮(zhèn)。
松江府海防參將張世華起兵拓林鎮(zhèn),伏殺滿清海巡道一人,官吏十二人,滿洲副都統(tǒng)齊爾格及以下官兵三百余,江西副總兵及以下八百六十人,震驚中外,但更讓滿清全國震驚的是張世華發(fā)布的告沿海百姓書,在這份公告書中,張世華披露了滿清朝廷將在沿海地帶進行的遷界禁海之政策。
“自古帝王致治得一土而守一土,安可以既得之而封疆而復割棄之,東南膏腴田園之地及所產(chǎn)魚鹽之利為財富之罪,可資中國之潤........,滿人起于邊墻之外,不懂海貿(mào)魚鹽之利,且其怯于海戰(zhàn),便棄沿海五省千萬百姓之生路,以全其茍安內(nèi)地,千萬人身家性命,不值滿洲一族,是以,滿清非天下之主,亦不得天下之心,遷界禁海,三千年來從未有之,民者失其弟,紳者丟其祖,生路全無,祖宗受擾,因之,世華起兵拓林,抗?jié)M清遷界之策,得海外合眾之國相助,當奮戰(zhàn)到底!
余本為清廷之臣,本心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設(shè)兵以衛(wèi)海疆本為世華之責任,但遷界禁海成行,清廷立界而絕民,使之屠殺百姓為全其遷界之策,余以為,衛(wèi)戍海疆可,屠民禁海萬不可,想五省沿海衛(wèi)戍之兵將,牧民之官吏無不與世華一般心思,此間遷界禁海之暴政,正乃我大漢官民百姓起義之良機........。”
與張世華的公告書一起發(fā)往沿海各省的還有合眾國的各類報紙,上面歷數(shù)了滿清遷界禁海之暴行,地域不同,報紙內(nèi)容也是不同,發(fā)往山東之報紙,上書:八閩遷界,百萬紳民死傷,前為閩浙,今為齊魯,望百姓紳民守望相助,力保祖宗家產(chǎn),死守田宅妻小,閩浙前車之鑒,齊魯當有備無患。
閩地遷界,勒期只三日,遠者未及獲知,近者知而未信,逾二日,清軍騎兵即至,一時踉蹌,士紳盡棄祖宅祠堂,貧民拋棄妻兒襁褓,只攜斗米現(xiàn)銀,望門依棲。稍后,三日之期方至,滿兵馳射,火箭焚燒廬舍祠堂,紳民百姓鳥獸散,火累月不熄。
漳州百姓戀土不去,逃往深山藏匿,滿清福建水師提督施瑯計誘曰檢閱,報大府即許復業(yè),百姓信以為然,施瑯勒兵按名令民自前營入,后營出,名曰統(tǒng)計,實則暗殺,百姓入營即遭伏殺,尸橫遍野,無一人幸脫。
浙江溫州一士紳名為黃鶴者,其子侄多于江南為官,在鄉(xiāng)豪名亦盛,其名下皮革工坊興隆,可謂士紳楷模,然鄉(xiāng)土在禁海之中,三日聞聽遷界,準備不及,遂遭滿洲、蒙古之兵襲殺,亦有北方綠營相助,黃鶴報之以家名,子侄官名,亦不能行,全家百余口遭難,僅黃鶴一人與其姨妹逃走。想滿清禁海遷界之嚴,其朝廷官員家屬亦不得免,普通紳民唯有死路,若不挺身反抗,只得束手待死。
而發(fā)往福建的報紙中,又把閩浙與齊魯調(diào)轉(zhuǎn)過來,向各省宣布其他省遷界禁海的慘狀,又聲言其他省先行,本省次之,終究為遷界禁海所害,要求沿海百姓起義舉事,抗擊滿清暴政,報紙順便把剛剛投降滿清的施瑯黑了一遍,又捏造了黃鶴與小姨子的悲慘故事,更讓人確信幾分。
報紙發(fā)出,遍布中國沿海,但實際是,滿清尚未真正實行禁海之策,而沿海百姓盡知,還以為別處禁海已經(jīng)造成暴政災(zāi)難,使得滿清禁海不行,不禁也是不行,一時間踟躕不前,不知如何作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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