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微一笑:“不錯,民間確實常繪雙龍搶珠以求吉利,然民間所繪之圖,雙龍皆左上與右下相對,左上為升龍征天,右下為沉龍兆地,如此以天地環護寶珠,方可保得龍含太平。”
言畢,我一指臺上那尊雙龍石刻,“然此刻中二龍皆仰頭視珠,目中眼神貪狠,且各以前爪互搏,皆欲將那龍含據為已有。照此情形,不日雙龍便要展開廝殺大戰,如此兇厲斗狠之物,怎可安放于龍脈穴眼?古人云兩虎相爭則必有一傷,且周易坤六爻曰龍戰于野,其血玄黃,萬一龍爭互傷,滴龍血入龍脈,難道就不怕祖龍震怒,降禍此間么?”
“這”
估計那個風水界領軍陳慶倫只不過端著羅盤去市中心附近轉了轉,隨便指點了一處穴眼,吩咐在此擺一副雙龍石刻,就準備收錢走人了。
此人定然未曾仔細審視過這塊秦沁伍準備的雙龍搶珠石刻,況且即便他看過,也決計想不到我會挑出這樣一個毛病來,這下正好被我揪住做了一番文章。
不過人家陳大師既然敢號稱風水界的領軍人物,手里肯定是有兩把刷子的學識不夠就用人數湊。
只見他偷偷一使眼色,身后人群一分,從中走出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者:“小小年紀,口氣甚大,又能有什么真才實學?不知從何處聽來些鄉野閑談,就敢拿來在人前賣弄,真是笑煞旁人!”
我從鼻中發出一聲冷哼:“昔有賢相甘羅,年方十二而使趙,令秦唾手而得十余城后有驃騎霍將,未及弱冠即破匈奴,封狼居胥功名百代流傳公瑾拜都督,十九萬兜鍪,風岡嬉鄉野,二十著名篇。連孔圣人亦云聞道有先后,又何來年幼無學之說?章某愚鈍,不敢比肩古人,然來臺之后,破詭樓陣,解幽女怨,奉鼠仙廟,年雖而立亦在高雄鄉野知名。倒是那些空戴白首卻仍未立寸功,無處揚名只會搖動唇舌者,才真是笑煞旁人也!”
“你”
那老叟被我一番搶白直氣得雙目瞪圓,半天則聲不得。
其身旁早搶出一個捻須戴鏡的中年漢子:“好個小兒,滿口伶牙俐齒,這般咄咄逼人!我且問你,既自稱飽學,這堪輿相地之書又讀過幾本,那風水理論又識得幾字?”
我哈哈大笑:“可笑如今風水地師,只會埋首故紙,悶頭,口口聲聲都在拾撿先人牙慧,豈知外界世間早已日新月異,變化萬千?真可謂皓首窮經真書魚,尋章摘句老蠹蟲!”
說罷,我用手一指那人鼻尖:“君既以堪輿下問,可知這風水之法以得水為上?想那黃河,源出唐古拉山,自西向東綿延九千余里,被目為華夏祖龍之二。盛名如斯,豈不得水?然何以黃龍九曲,唯富一套?且時下堪輿之書,大多于明末之前成書,然清季以來,黃龍之尾已易道三回,試問被龍尾掃過之豫西魯東各路,何處得水應吉?又于何失焉肇禍?”
那捻須男子被我嗆得手上一急,一把拽斷了頷下幾根髭,直疼得淚花泉涌,不得不低頭退在一邊揉須抹淚。
此刻人群中又施施然走出一個西裝革履之人:“君好大言,腹中未必真有實學。不才乃是路易斯安州立大學建筑風水學博士,敢問君是何等學歷?可有文憑為證?”
我雙手一攤,嘿然笑道:“自晉朝郭璞著葬書而立風水一脈以來,歷朝歷代均有堪輿大賢命世,諸般述著可比星月浩繁。章某愚魯,未能盡覽群書,然想來其間亦難有西夷文字,實不知這路易州中又能有幾人懂得堪輿之術?君學堪輿于西陸,恰似與瞽者賽棋,強聾人譜曲,逼啞女唱詞,踢跛腳而遁,后果因此勇奪博士頭銜,當真好謀劃,好手段!”
我幾句話逼得對面那人滿面羞紅而退,由此再勝一局,一時間意氣正盛。
不料對方人群中又有人揚聲曰:“小兒可笑!”
然雖聞其聲卻未見其人,我不由暗自生疑,待低頭左右掃視之后,方見一人踮足立于人前,音啞鬼聲,貌甚猥瑣。
“君怎知外方并無堪輿之術?想我嘉南田與一公,高筑水庫,為壩大圳,官溪兩揆,澤及三縣,轉年即有蔗甜鄉里,稻米豐盈,如此人物,可曉風水?可稱豪杰?”
我頓時勃然大怒,戟指大聲而斥。
此乃一屆番邦丑夷,汝何敢以豪杰冠之?吾觀汝年齒不盛,料來不曾逢戰,亦未嘗顛沛流離衣食短缺之苦。
自寶島回歸之來,島內無戰,生民太平。汝既享此大恩,何以不思恩圖報造福鄉里,反倒搖唇鼓舌為賊張目,行此端碗食米,投箸罵娘之舉?!
想那田,忝為督技,月支餉銀逾二百巨,彼既享我民膏血,自當盡心筑壩為民解憂。
如敢尸位素餐,敷衍塞責,定當食肉飲血,寢臥其皮,方可銷我民之恨。
比至壩成,那倭寇于嘉南之地橫征暴斂,自此水租入夷,膏米資敵,蔗匯外流,我民終年僅得以薯根果腹,何來蔗甜鄉里,稻米豐盈之言!
此等番魔小丑,因戰破家,斃命南洋,魚鱉啃尸,此皆因果之報也,本不足言!
偏有小人,數典忘祖,于茲立賊像而祭。可知此賊修壩之時,我民因強征勞役而殞命者達數百之眾?
壩成之后,彼賊僅將殞身之人草草掩埋,并未有一文撫恤頒下,敢問我民之傷魂何人祭之?這悼念碑銘又在何處?
汝等本末倒置,屈膝媚外,就不怕天理循環之報么?
試看那田,本術拙之技手,來臺未及三年既忝居督技高位,所染指之工程亦遍及全島!
如此諂諛奉承之徒,只可潛首媚上茍圖衣食!
孰料此獠猖狂,不但送子婿參軍以抗天意,猶自觍顏隨倭艦赴南洋開拓。后于途遇魚雷而沒,終有葬身魚腹,妻子投水之果,其像亦有斷頭唾身之禍,此皆因果循環,幽冥有報之證!”
言及于此,我更是氣極難抑,揚聲大罵道:“無行小人,叛族奸賊!汝等今日認賊作父,倒行逆施,行此親恨仇快之舉,真是枉披了一張人皮!汝等與賊設祭,幡招倭魂,實乃喪心病狂,不知死活!可知那烏頭水庫之下凄風切切,正有數百亡魂匯聚,皆咬牙切齒,聲言要取汝等狗命乎?!”
話音未落,大廳中的幾盞吊燈突然間忽明忽暗,兀自搖晃閃爍了起來,與此同時,場內還隱隱有冷風吹過。
一時間紳士色變,仕女尖叫,更有甚者竟推桌撩椅奪路而逃,種種丑態,不一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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