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授拱著手，站在土坡上，極目過眺。
遠處煙塵滾滾，模糊一片，就像冀州秋冬之季會突然刮起的風沙。每到這時候，冀州人不論貴賤，都會關(guān)門閉戶，躲在家中，等風沙過去。在天地之威面前，沒有人可以抗衡。
但沮授心里清楚，那不是天地之威，那是孫策之威。
接到中軍傳來的消息，沮授和郭圖都被驚呆了。這個轉(zhuǎn)折實在太大，讓人難以接受。他們甚至懷疑這個消息是假的。就在半個時辰前，他們還收到袁紹的命令，讓他們準備伏擊孫策，怎么一轉(zhuǎn)眼的功夫就敗了，而且受了重傷？袁紹身為大將，身邊有甲騎和大戟士保護，被孫策擊敗還有可能，身受重傷就太離譜了，難道他一時熱血上頭，聊發(fā)少年狂，親自沖陣了？
但冷靜下來之后，沮授意識到這可能是真的，而且是唯一可能的結(jié)果。雙方?jīng)Q戰(zhàn)于官渡，雖然孫策屢勝，袁紹屢敗，可是就實力而言，袁紹還有明顯的優(yōu)勢。孫策若想取勝，唯有出奇兵直取中軍，以最直接最強悍的戰(zhàn)法重創(chuàng)袁紹本人。
不久前，他就是這么擊敗審配的。再往前，任城之戰(zhàn)時，他也是這么擊敗袁譚的。
他想不明白的是孫策是怎么得手的？有先鑒在前，袁紹非常謹慎，就算袁紹派張郃迎戰(zhàn)閻行是失誤，袁紹身邊還有近三千胡騎，還有五十甲騎和百余侍從騎士，孫策是怎么沖到袁紹面前的？
來報信的侍從騎士也說不清楚。當時場面一片混亂，他并不知道具體過程，只知道一隊騎兵殺了過來，突然就亮出了孫策的戰(zhàn)旗，然后袁紹就受傷了。
善攻者，動于九天之上。即使沒有身歷戰(zhàn)場，沮授也能感受到那一刻的震撼，更何況直面孫策的袁紹。他相信，那一刻袁紹一定是手足無措。他也相信，孫策等的就是那一刻。
那一刻，勝負已決。
沮授看著越聚越多的潰兵，覺得非常諷刺。袁紹重傷，大軍崩潰，去洛陽的計劃已經(jīng)無疾而終，這時候還往西有什么用？應(yīng)該往北逃啊。因為袁紹的猶豫不決，沒有及時增兵，荀衍無力擊破黃忠的阻擊，現(xiàn)在想去也去不了，只能折向北，一路退回冀州。可是這一路不好走，孫策一定會窮追不舍，而他們潰敗之后，沒有輜重，士氣低落，一路奔逃，能不能活著回到河北都不好說。
不能這樣走。
沮授眉頭緊鎖，緊張的思索著。他看了一眼遠處立陣的審俊等人，又看看絡(luò)繹不絕的潰兵，做了一個決定。他奔下山坡，快步來到郭圖面前，躬身一拜。郭圖吃了一驚，連忙還禮。不知道是不是過于震驚，收到袁紹重傷的消息之后，郭圖一直處于魂不守舍的狀態(tài)。此刻見沮授向他行大禮，他有些慌亂。
“公與，這是何意？”
“公則兄，主公失利，大軍潰敗，你意欲何往？”
郭圖眨眨眼睛，恢復(fù)了平時的精明，不答反問。“公與意下如何？”
“愚以為，當回冀州。”
“哦？”郭圖不自然的松了一口氣。“怎么回？”
沮授心知肚明。郭圖此刻的心思只怕已經(jīng)在袁譚身上，只是在確定袁紹生死之前，他不能表露出來。不過沮授不關(guān)心這些，如果袁紹真的出了事，袁譚無疑是最適合的繼承人。他關(guān)心的是怎么將現(xiàn)在的力量集結(jié)起來，穩(wěn)住陣腳，安全的退回冀州。
“其一，集結(jié)諸將反擊。我軍雖然失利，但實力猶在，步卒有荀休若、審伯杰，騎兵眼下回來的就有彌加、闕機三四千人，張儁乂如果無恙，我軍至少有五千騎，還有一戰(zhàn)之力。如果不能擊敗孫策，一路潰逃，恐怕沒有幾個人能渡河而歸。”
郭圖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微微頜首，表示同意沮授的意見。他們接到袁紹的命令后，已經(jīng)做好了伏擊孫策的準備，眼下雖然袁紹出了意外，這準備卻還用得上。如果不穩(wěn)住陣腳，被孫策一路追擊，確實比較危險。
沮授接著說道：“其二，速派使者奔赴鄴城，傳主公將令，命袁顯思率部接應(yīng)，尤其是要準備糧草。輜重損失慘重，支撐不了幾日。”
郭圖瞅瞅沮授。“公與，這樣……合適嗎？”
“有什么不適合？事急從權(quán)。主公失利，身受重傷，短時間內(nèi)很難理事。袁顯思身為嫡長子，不挺身而出，是要袁顯奕從青州趕來，還是讓幼弟擔此重任？”
一抹笑意從郭圖眼角一閃而逝。他點點頭。“公與說得有理，就依公與所言。我去找闕機等人，你去找荀休若、審伯杰兄弟，如何？”
沮授一口答應(yīng)。事不宜遲，兩人分頭行動。沮授去找荀衍、審俊商議，郭圖去找闕機等胡人將領(lǐng)。荀衍、審俊不用多說，如果被孫策追擊，損失最大的就是他們，自然極力贊成反擊。荀衍還特別提醒，胡人易動難安，他們已經(jīng)被孫策打怕了，不宜讓他們先上陣，應(yīng)該讓他們退到后陣，先穩(wěn)住心神，再伺機反擊，阻擊孫策的任務(wù)由步卒承擔。
審英表示贊同，他愿意與荀衍并肩作戰(zhàn)，擋住孫策。
沮授很高興，又匆匆去找郭圖。郭圖正訓斥闕機等人，他聲色俱厲，指責闕機等人不戰(zhàn)而走，背信棄義，辜負了袁氏幾代人對他們的恩惠，又提醒他們，孫策對胡人沒什么好感，不久前還頒布了殺胡令。如果他得了天下，你們這些人沒一個有好下場。如今袁紹雖然失利，但袁家實力猶在，你們現(xiàn)在將功折罪還來得及。我已經(jīng)派人通知沿河諸城，沒有我的命令，你們休想匹馬渡河，就算渡了河也不可能安全到達塞外。沒有冀州的支援，你們就等著公孫瓚砍你們的首級吧。
郭圖恩威并施，連騙帶嚇，闕機等人嚇得臉色紅一陣白一陣，連大氣都不敢出，躬身領(lǐng)命。
安撫住胡人，讓他們到步卒身后列陣，準備出擊，袁紹也趕到了，張郃帶著大戟士也追了上來。郭圖去迎袁紹的馬車，沮授卻將張郃拉到一旁。“儁乂，尚能戰(zhàn)否？”
張郃連續(xù)奔馳了三十余里，其實已經(jīng)有些疲倦了，但他知道形勢緊急，沮授肯定有非常重要的任務(wù)給他，慨然說道：“未能護得主公周全，郃罪在不赦。若能將功折罪，萬死不辭。”
“你現(xiàn)在可不能死。如果我猜得不錯，追兵馬上就到，不管來者是誰，你都要攔住他們。如果可能，最好能斬一大將，提振我軍士氣。”他偷眼看看遠處，見郭圖已經(jīng)鉆進了袁紹的車里，沒有注意他。他又低聲說道：“儁乂，病危思良醫(yī)，事急見英雄，這是你的機會，千萬不要錯過。”
張郃心領(lǐng)神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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