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孚本想在城中休息一夜，第二天再出發(fā)。吳軍只能三面圍城，北面的山地一直掌握在司馬懿的手中，他覺得很安全。司馬懿不同意，匆匆讓司馬孚吃了一頓飯，安排了二十名精銳部曲護(hù)送司馬孚出城。

    借著搖晃的火光，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崎嶇的山路上，看著身邊深不可測的山谷，司馬孚心情復(fù)雜，悲憤交加。幾天前從長安趕來的時候，他絕對沒想到會有今天的結(jié)果，早知如此，他就不來了，直接去益州多好。可是當(dāng)初誰會知道呢，就是現(xiàn)在，他也不是很明白其中的原由。

    二兄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他也猜不透。從小到大，他就猜不透這位二兄。

    山路不好走，夜路更不好走。司馬孚身材高大這是溫縣司馬氏的家族特征走起這種山路更是受罪，不僅身上的衣服被路邊的山石、樹枝刮破，就連冠都被碰落了，頭皮散開，臉上也被樹枝刮出幾條痕，沾滿塵土，極是狼狽。

    司馬孚又累又氣，不肯走了，護(hù)送他的部曲卻不答應(yīng)，一邊婉轉(zhuǎn)的解釋這是司馬懿的命令，請司馬孚不要為難他們，一邊架著司馬孚向前。他們身高不如司馬孚，山路也不好走，架起來很吃力，司馬孚也不舒服，只好自己走。

    天亮?xí)r，他們越過了雙臺嶺，到達(dá)封門聚。封門聚在一條叫草樹溝的山谷中，一條無名小河從山谷中流過，面積不大，只有二三十戶人家。邘城被圍，官道被吳軍控制，城中與上黨之間的信使來往都會在這些聚落停留，休息一下，吃點東西。聚落里的百姓與世隔絕，并不知道外面發(fā)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他們是官府的人，又有武器，不敢反抗，只能傾其所有的侍候著。

    反抗當(dāng)然也有過，但那些獵戶、農(nóng)夫如何能是這些世家部曲的對手，很快就被制服了，男人被殺，女人被留下來當(dāng)作奴婢，洗衣作飯，以換取茍活的機(jī)會。

    司馬孚趕到的時候，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剛剛照進(jìn)山溝，炊煙裊裊，鳥雀在樹巔跳來跳去，發(fā)出清脆婉轉(zhuǎn)的叫聲，一條大黃狗臥在村口，看到司馬孚等人趕到，警惕地站了起來，汪汪的大叫起來，叫聲在山谷中傳出很遠(yuǎn)。

    司馬孚走了一夜，又累又餓，兩只腳都腫了，心情原本就不好，被狗一叫，更加惡劣，一肚子怨氣正無處發(fā)泄。他瞅了一眼那條黃狗。“把這狗宰了。”

    “喏。”一個部曲應(yīng)了一聲，摘下身上的弩。那黃狗倒是機(jī)警，見勢不妙，轉(zhuǎn)身就逃，一晃就不見了。司馬孚啐了一口。“走狗就是走狗，色厲內(nèi)荏，不堪一擊。”

    進(jìn)了聚落，走了百余步，轉(zhuǎn)過一個彎，一座小院出現(xiàn)在眼前，隔著雜樹織成的籬笆，司馬孚看到煙氣從低矮的煙囪里涌出，院子里有一個女子正在劈柴。女子很年輕，穿得也少，只有一件粗布短衣，光著腳。她腳邊已經(jīng)堆了一些柴，看起來已經(jīng)忙活了一陣。

    司馬孚多看了兩眼。他覺得這個女子雖然頭發(fā)散亂，衣衫不整，但她劈柴的動作干凈利落，斧起柴分，很有力量感，與他以前見過的女子不同，自有一股子山間野性。

    “喲，好俊的少年郎。”女子也看到了司馬孚，停下了動作，拄著斧頭，向司馬孚嫣然一笑。

    司馬孚愣了一下，有些意外，停下腳步，指指自己的鼻子。“我？”

    女子笑了起來，身體晃動，敞開的衣襟跟著搖晃起來，露出一抹白。司馬孚雖然沒有特意去看，卻還是被吸引住了，不由自主的多看了兩眼。女子意識到司馬孚的眼神不對，立刻收起笑容，掩上衣襟，轉(zhuǎn)身回屋。司馬孚有些遺憾地咂了咂嘴。一旁的部曲看在眼里，有些意外。

    “少主喜歡她？”

    司馬孚瞪了他一眼，喝道：“非禮勿視，非禮勿言！我與她素不相識，怎么會這樣的念頭。”

    部曲尷尬地摸摸頭，沒有再說什么。領(lǐng)頭的都伯聽得清楚，笑道：“少主，看這院子收拾得還算干凈，我們就在這兒休息一下，吃點東西再趕路吧。”

    司馬孚猶豫了片刻，點頭答應(yīng)。都伯沖著手下使了個眼色，兩個健卒會心一笑，推門而入，直奔茅屋。都伯留下數(shù)人在院子外守候，自己保護(hù)著司馬孚進(jìn)了院子。茅屋里響起女子的尖叫聲，時間不長，那女子被兩個健卒拖了出來，摁得跪倒在司馬孚的面前。她頭發(fā)散亂，臉色卻因掙扎而漲紅，看得司馬孚一時心動。他喝了一聲，示意健卒放手。

    “你不要怕，我們不是歹人。”司馬孚溫和的笑道。

    “非請自入，還不是歹人？”女子憤怒地反駁道，身體顫抖，也不知道是生氣還是害怕。

    司馬孚苦笑。他從小家教甚嚴(yán)，一向以君子自居，沒想到今天卻成了歹人。他摸摸鼻子，咬咬牙。“我是河內(nèi)溫縣人，姓司馬，單名一個孚字，你如果去過河內(nèi)，應(yīng)該聽說過。”

    那女子愣了一下。“溫縣司馬，你是司馬叔達(dá)？”

    司馬孚有些意外，抬頭打量著女子。“你怎么”他話說了一半，突然停住了。眼前的女子再次露出了笑容，但這笑容卻沒有一點溫情，只有寒意。他身邊的都伯也意識到了不對勁，一邊拔刀撲了過來，一邊張口大呼。

    “有刺客”

    話音未落，那女子擰身，避開都伯的猛撲，衣袖飛起，手臂疾伸，托著都伯握刀的手順勢一托一帶，都伯戰(zhàn)刀脫手，人也立足不穩(wěn)，向前沖出數(shù)步，撲倒在地。女子轉(zhuǎn)身，長刀順勢一揮，像劈柴一樣，一刀劈開了司馬孚的面門。

    與此同時，茅屋內(nèi)外響起連綿不絕的弦響，十幾枝利箭從不同方向飛來，“嗖嗖”有聲，司馬孚身邊的幾個健卒根本來不及反應(yīng)，紛紛中箭倒地，輾轉(zhuǎn)哀嚎。

    司馬孚兩眼發(fā)直，看著眼前的女子，喃喃說道：“你是誰？”

    “大吳羽林衛(wèi)細(xì)作營第一曲軍侯，代號大臉貓。”女子嫣然一笑，再次揮刀。

    司馬孚的首級飛起，落地，在地上滾出幾步遠(yuǎn)，慢慢停住。血從腔子里汩汩流出，圓睜的雙眼卻迅速失去了神采，只有驚恐的表情凝固在臉上。

    七八個身影從茅屋四周走了出來，看著司馬孚的首級，相視而笑。代號大臉貓的女子扔了環(huán)刀，在司馬孚身上搜了一通，搜出那封司馬懿的親筆信，目光從伙伴們的臉上掃過。“早起的鳥兒有蟲吃，一夜趕路沒白辛苦吧？若是聽你們的，多歇半個時辰，這蟲子可就是別人的了。”

    另一個圓臉少女彎腰撿起司馬孚的首級，放進(jìn)革囊。“這蟲子中看不中用，白長了這么大的個子，走得這么慢，便宜了我們。”

    收到司馬孚的首級，看完陸遜的報告，孫策頗感意外，陸遜居然派人進(jìn)山截殺司馬孚，而且反應(yīng)這么快，沒給司馬懿留一點機(jī)會。

    棋逢對手，司馬懿的反應(yīng)很快，但陸遜的反應(yīng)更快，小勝一局。

    有了陸遜輔佐，邘城的戰(zhàn)事穩(wěn)了，他可以將注意力轉(zhuǎn)到其他戰(zhàn)場了。

    孫策隨即公布了孫尚香奇襲天井關(guān)得手的消息，重賞相關(guān)人員，孫尚香被正式任命為左都護(hù)，陸遜以軍師處左仆射的身份為其軍師，呂小環(huán)、徐節(jié)、王異等人各有賞賜。

    陳琳奉命寫了一首詩，盛贊孫尚香、呂小環(huán)勇奪天井關(guān)的奇功。陳琳的文筆不用說，文章朗朗上口，一經(jīng)刊布便獲得了一片贊譽(yù)，人人傳誦，街頭巷尾隨時能聽到小兒歌唱。

    這一戰(zhàn)極大的鼓舞了民心士氣，尤其是那些年輕女子，掀起了一股女子從軍入學(xué)的浪潮，雖然還有反對的聲音，卻遠(yuǎn)不如之前強(qiáng)勁。不少老人覺得世道變了，人心不古，為此痛心疾首，長吁短嘆，也有人寫文章表示反對，文章倒是發(fā)出來了，卻像石子落進(jìn)波濤洶涌的大河，濺起一個小水花就不見了。

    關(guān)中來的老臣們見此情景，倍受打擊，很多人決定主動致仕，回家養(yǎng)老。這個時代不是他們的時代，再留下來也是自取其辱，不如急流通退，保住晚節(jié)。

    時機(jī)成熟，孫策迅速接見了這些老臣，想留用的坦誠相待，表明自己的期望，不想留下的說幾句客氣話，再送上一筆盤纏，禮送他們返鄉(xiāng)。

    短短的幾天時間，前朝老臣安排妥當(dāng)，各有去留。只有司馬防被有意無意的忽視了。在連篇累牘的天井關(guān)捷報中，有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報道了一個消息：司馬懿冥頑不靈，負(fù)隅頑抗，司馬孚勸降不成，畏罪潛逃，下落不明。

    看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司馬防失聲痛哭。他隨即寫了一封信，派人送給孫策，懇請孫策給司馬懿一個投降的機(jī)會。任偃師長的司馬朗收到消息，也不顧龐山民勸阻，匆匆趕到孟津大營，愿以身相代，求孫策給司馬懿一條生路。

    孫策沒有回復(f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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