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剎那之間，一種莫名的東西無聲無息地滲入了每個大明百姓的心底，觸動其靈魂。

    這不是酒肆勾欄里，自命風流的書生低吟淺唱、無病呻吟也不是明眸善睞的歌女輕撫琴弦、博君一笑這是華夏從三皇五帝，從夏商周秦到漢唐宋明，歷經(jīng)幾千年烽煙戰(zhàn)火，唱出的、雖九死其猶未悔的雄渾武風，其中流淌著多少炎黃子孫滾燙的鮮血，包含著多少華夏男兒骨子里的不屈與悍勇！

    在這一刻，董宣武要讓大明的子民記住，那些從古至今為了保衛(wèi)家園而浴血奮戰(zhàn)、蹈死而不復，留下名字和沒有留下名字的華夏豪杰。

    在那一刻，整個京師的時間仿佛被凝固了，萬千大明子民翹首南望。

    一支身穿殘甲的方隊終于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那甲衣上刀砍斧劈的痕跡還歷歷在目，那頭盔上拔去箭矢而留下的孔洞猶如一只只眼睛，緊緊盯住眾人。

    方陣的最前面，是象征著大明的日月龍旗，和代表著五行衛(wèi)的五行紅旗。

    四百人的方陣，猶如一個人一般，步伐一致，整齊劃一，怎么看都是一條直線。“踏踏”的腳步聲，就像是鼓點一樣，敲打在人們的心坎上。

    面盔之下，藏著怎樣的面孔？沒人看得到，但是從面盔中透出的那一道道眼神，卻讓人感受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堅定、自信和少許血戰(zhàn)之后的疲憊。

    人們紛紛摸了摸臉，扯了扯身上的衣襟，讓自己看起來更整齊一點、更正式一點。在這支鐵血之師面前，沒有人敢放肆地調(diào)笑，那種發(fā)自骨子里的敬畏和站在這支隊伍后安全感，讓他們鄭重其事。

    一片雪白的幡林出現(xiàn)了，還有那觸目驚心的無數(shù)黑底金字的靈位牌，剎那間，不少人眼中噙著淚。他們終于明白，勝利來得絕非像他們想象中的那么容易，那是要付出無數(shù)生命與鮮血的代價的。

    根本不需要人解說，戰(zhàn)場的殘酷就展現(xiàn)在人們的眼前。那每一桿白幡，那每一個靈位牌，都曾經(jīng)是一個活生生，能說能笑的生命。

    傷殘將士的方陣出現(xiàn)了，他們胸口處無不掛滿了勛章，這是對他們戰(zhàn)功的認可，對他們所付出犧牲最好、最直接的贊美。缺少的胳膊、大腿不再是一種遺憾，而是他們英勇作戰(zhàn)最直接的證明，代表著他們的榮耀，同時也訴說著那一場場戰(zhàn)斗艱苦。

    道路兩旁的京城官兵，目瞪口呆的望著眼前景象。一個個自覺地站得筆直，曾經(jīng)作為丘八的恥辱，現(xiàn)在在他們心頭卻變成了無上的光榮與榮耀，仿佛他們也是大街上正在行進中的大軍的一員。

    捕快、差役們也忘記了喝罵，扶正頭頂小帽，同樣的垂首行禮。

    衣冠勝似雪，無數(shù)英靈凱旋歸來。這才是真正的百戰(zhàn)雄師歸來獻捷該有的場面！

    大街上已經(jīng)用不著他們再聲嘶力竭的喝罵，維持秩序了。人們一個個靜靜地站在道邊，深恐自己一個不小心的舉動驚擾了凱旋歸來的英靈和英雄。

    “娘，快看，他沒有腿……”一個不知事的小孩指著一位用木架把自己綁在馬背上的戰(zhàn)士大聲叫道。周圍頓時一片憤怒目光向那孩子，還有他的父母投來。孩子的父親急忙一把堵住了小孩的嘴巴，連連向周圍的人和行進中的將士作揖道：“孩子不知事，孩子不知事！”

    那名失去雙腿的英雄背后，同樣綁著一桿殘破的、帶著斑斑血跡的白色旗幟，旗上彎彎曲曲的文字沒有幾個人認識，但是有點見識的人都知道，那桿旗幟，原本應(yīng)該屬于女真正白旗某個牛錄的營旗。

    “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

    正陽大街某處的酒樓上，一名中年士紳看著漸漸遠去的董宣武那略顯孤獨的身影，拍著欄桿輕聲嘆道。

    相比京城百姓，那些身處高處、視野良好的士紳豪商們，他們對大明的了解要深得多，他們知道大明軍隊究竟是個什么樣。

    之前過去的關(guān)寧軍雖然看起來也很雄壯，但還在他們能夠理解的范圍之內(nèi)。他們中的很多人甚至還能看出這個花架子只是臨時湊起來的，徒有其形卻無其神。

    那支關(guān)寧軍自然要比京城的三大營要強，甚至比他們印象中的其他關(guān)寧軍要強出許多，但要說是只靠他們打敗了努爾哈赤，卻怎么也難以讓人相信。

    也只有眼前這只軍隊，才可能以區(qū)區(qū)兩千之眾，屢戰(zhàn)屢捷，重挫女真人。

    因為，在他們身上，可以看到一股神，一股曾經(jīng)在戚家軍身上同樣曾出現(xiàn)，似曾相識的東西。

    承天門城樓上，五行衛(wèi)大隊行進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還有那悲壯蒼涼的歌聲，也越來越響。

    一種無形的情緒感覺，像浪花一般，迎面而來，不斷拍打著承天門城墻上所有人的心臟，讓文武百官下意識的繃緊了面孔，不再談笑議論。

    禮部尚書孫慎行神情惶恐，額頭上汗珠不斷的滲出來。

    一切本應(yīng)盡在掌握之中，現(xiàn)在卻似乎失去了控制。偏偏為何如此，他卻半點都不清楚。利用獻捷打壓一下五行衛(wèi)，讓不知好歹的董宣武安于其位，不要試圖挑釁文官的權(quán)威，并不是他的主意，但是他也是贊同的。

    既然失敗了，必須要有人來負責，他，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偷看皇帝身邊的魏忠賢一眼，那個奸佞嘴邊帶著一絲殘酷的冷笑，一定在盤算事后該如何來彈劾他。孫慎行閉上了眼睛，心中暗暗嘆了口氣。想起數(shù)十年宦海浮沉，他知道，他的官已經(jīng)做到頭了，閹黨不會放過這次機會。

    進入大明門的那一剎那，四百儀仗護衛(wèi)隊立刻換成了正步，槍口上的刺刀“刷”的一聲，斜指向天空，五行衛(wèi)的氣勢頓時上升了幾個數(shù)量級。

    站在承天門城頭上的天啟皇帝，同樣也感受到了那股威武肅殺、悲壯蒼涼氣息。突然之間，朱由校感受到秦皇漢武、唐宗宋祖他們的心情！

    遣大將軍率十萬兵，開疆拓土，云動四方，獻功于闕前，告祭于太廟。這是一個君王怎樣的榮耀？單憑這一點，也必將留美名于史書，傳事跡于千秋萬代！

    那一刻，朱由校從心底對董宣武生出一股深深的歉意。

    承天門上眾臣各有各的心思，紫金城城墻上金鼓號角再度響起。五行衛(wèi)四百儀仗隊分做三部分，一部分二十人佇立在承天橋下，牢牢守住日月龍旗和五行紅旗。另外兩部分分成左右，正步向兩側(cè)退去，董宣武手擒一桿巨大白幡，出現(xiàn)在承天門前。

    烈烈風中，白幡迎風飄揚，上面赫然寫著四個大字：“魂歸來兮！”

    馬上將士戰(zhàn)袍勝雪，風中白幡矗立如林，大明忠魂靈位更是層層疊疊，今日終于來到大明天子的面前。

    西風烈，長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馬蹄聲碎，喇叭聲咽。

    恨欲狂，長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鄉(xiāng)？何惜百死報家國，忍嘆惜，更無語，血淚滿眶。

    大軍凱旋，魂歸來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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