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路燈下的胡同口，章淑芬抱著孩子在那邊四下張望，陳篤走過去驚訝地問：“嫂子，你怎么跑外面來了？”

    “哎唷，弟弟啊，你總算回來了。”見到從陰影里走出來的他，章淑芬一臉驚喜地笑，立即警惕地打量著他身后，然后拉著他就往胡同里走，急切地問，“他們說有記者把你攔住了，你沒事吧？”

    陳篤心中一暖，說：“我沒事。”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章淑芬念叨著，走到大門口掏出鑰匙開鎖。

    “李哥他們呢？”陳篤更是驚詫了。

    “他們啊，說你被記者糾纏住了，怕你說出什么來，全躲外面去了。”章淑芬急急忙忙就往廠房里走，“我打電話叫他們回來。”

    看著她輕盈地走向印刷廠里，陳篤哭笑不得地搖頭。

    十幾分鐘后，三個男人氣喘吁吁跑回來，李為信沖上來就問：“記者沒怎么你吧？”

    “遇事就知道跑路，我弟弟能和你一樣，有什么是他擺不平的！”章淑芬狠狠瞪了丈夫一眼。

    陳篤呵呵笑：“我隨便說了一通，把她打發走了，暫時應該沒什么大事。”

    李為信皺著眉頭：“那明天信箱那里”

    “明早買份之江日報，看了再說。”也不知道輿論方向，陳篤想看看風聲再決定。

    王國華湊上來說：“小篤，下午那批信件我們清點過了。”

    “嗯。”陳篤隨意點頭，見他還是盯著自己，恍然大悟，“來了多少？”

    “八千出頭！”章東方表情近似扭曲了。

    “有這么多！”陳篤也被震暈了，過了好一會大聲叫起來，“李哥，明天上午拿了信，下午就去買材料，馬上開印！”

    次日大清早，陳篤翻看著剛出的之江日報，在第三版社會版上刊登了署名為張麗的報道：海外游子歸國效力，經濟中心助民致富

    文章從刊登在某本發行量極大的雜志上的一個特別的廣告講起，介紹了經濟中心的來歷，強調了其強大的學術背景，隨后用細膩的筆觸講述了記者同經濟中心某個陳姓學者交流的過程，著重提及了該學者強調過的兩個觀點，也就是總設計師的觀點：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然后實現共同富裕。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文章重申：經濟建設為中心應該是長期國策，讓條件合適的公民通過合法勞動首先致富，也應該是全社會積極支持的大好事，有鑒于此，暫且不論致富經實際效果如何，編輯部也要向這個陳姓學者和他工作的經濟中心致敬！

    文章最后作了慎重提醒：致富經價格偏高，且只是一份用于參考的資料，并不是武俠小說中一學就靈的武功秘籍，廣大人民群眾還是要考慮到自身條件，結合周邊環境，遵紀守法，勤勞吃苦，方能收獲真正安全的財富。

    雖然最后作了警示性提醒，可文章的基調還是旗幟鮮明的，陳篤不禁佩服之江日報負責人的勇氣。

    可人家有這樣較勁的底氣，自己這幾個小嘍啰呢？

    應該很容易就被卷起波瀾中然后遭到絕對碾壓吧。

    “完蛋了！”他愁眉苦臉地放下報紙。

    李為信奇怪道：“不會啊，報紙都說我們做得非常好，特意向我們致敬呢。”

    “你是不知道現在局勢微妙啊。”陳篤搖搖頭，不想再多說，閉目沉思。

    李為信畢竟是當過高校老師的人，很快也想明白了其中關節，臉色頓時也難看起來，只有王國華三人有些莫名其妙，不過也因為兩人的沉重表現而惴惴不安起來。

    壓抑的氣氛持續了好一會，連躺在母親懷抱中的娃娃都不再哭鬧，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小手伸出來想要逗這幫奇怪的大人。

    人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

    腦海中莫名出現這句粗俗的話，陳篤騰地站起來，“走！今天早上這批信件，我們千萬要小心。”

    想到昨天下午取信被三個人盯上，自己這幾個人竟然毫無察覺，陳篤就心生寒意，總不能怪李為信，他也就是個剛去職的高校副課教師而已。

    罷了，今天必須出動專業人士了！

    半個小時后，那間郵局門口。

    陳篤還是昨天的打扮，戴著茶色平光眼鏡，頭上多了一頂牛仔布鴨舌帽，躲在郵局對面馬路邊一棵大樹后，探出小半個腦袋看著對面。

    李為信坐在從朋友那借來的一輛無牌重慶雅馬哈75上，雙手把著龍頭，轉過臉看著郵局大門。

    幾分鐘后，章東方空著手小跑著出來，王國華拎著牛仔包大步走在后面。

    一到馬路上，章東方朝背離家的方向撒腿就跑，王國華跨上摩托，李為信扭動把手，摩托車噴著白煙迅速遠去。

    陳篤一眼不眨看著郵局，幾分鐘過去，并沒有人出來，他把帽子往下壓壓，往家的方向走去，很快混入人群消失不見。

    等他回到廠里，氣喘吁吁的章東方已經繞路趕回來了，幾個人圍著一大堆信件眼巴巴看著他。

    “超過400封了。”

    陳篤不知道該開懷大笑還是該驚懼，揮揮手：“干活吧。”

    吃午飯前，數字清點出來了，這次是整整一萬還多了幾百塊，加上之前得到的錢，印刷包裝袋的三萬九恰好夠了。

    幾個人全都不說話了，每個人心里都有些緊張不安，直到李為信兒子用哭聲打破沉寂，章淑芬匆匆出去，李為信聲音顫抖著說：“小篤，下午，還去不？”

    “我覺得可以去。”王國華出人意料地說。

    幾人驚奇地看著他，他有些羞澀地笑笑說：“上午拿信時，郵局內一切正常，我沒有看到有可疑狀況，今天報紙刊登了這條報道，我想最早也要到明天才會有反饋，我們完全可以小心些。”

    不愧是王牌偵察兵，膽大心細還擅長分析，陳篤心中點贊，點頭道：“就按國華叔說的辦，下午還是這么操作，記住，一旦有意外，所有東西都可以扔掉，人出來就好。”

    “萬一人被逮到，你們別硬扛，把我供出來好了。”過了會，他幽幽道，“反正我還不滿十八周歲，不用坐牢的。”

    “我也沒事的！”章東方站起來拍著胸膛。

    “好，到時我們就是主謀！”陳篤笑著用力拍拍他肩膀。

    章淑芬懷抱中的小娃娃揮動著小手，踢著小腿，咯咯大笑起來。

    “看來，你也想要當主謀呢。”陳篤嘴巴湊上去，狠狠親了他一口。

    “哇哇！”小娃娃眉頭一皺，咧嘴大哭起來。

    “小賢不哭，我們打這個臭叔叔，讓他再嘴臭胡說！”章淑芬抱著他撲過來，陳篤連忙抱頭鼠竄，院子里很快笑聲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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