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一班的陳篤，是吧？是你給我家買米了？”

    早上，陳篤滿腹心事地走進學校，忽然聽到背后一個聲音問道，這個聲音非常奇異，或許用柔媚兩字勉強可以形容。

    他回過頭，夏穎繃著那張俏臉，目光淡淡地看著他，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情緒。

    “你怎么會知道？”他第一反應就是好奇。

    “小陳廠長去埂上村，可是一件大事，隨便打聽下不就知道了。”她稍稍有些不耐煩了。

    “是的。”陳篤坦然道。

    夏穎忽然嫣然一笑，輕輕轉動了一下身體：“謝謝你買的校服，還有......內衣，我都穿上了，好看嗎？”

    那一瞬間，青澀和嫵媚毫無障礙奇異交融的風情，令陳篤的老男人的心都有些加速，暗暗贊了句妖孽，他微笑道：“很好看。”

    “你想睡我嗎？”夏穎臉上再沒有一絲笑容，淡淡說出來的話卻那么驚心動魄。

    “什么？”陳篤睜大了眼睛。

    夏穎直直看著他：“你想睡我可以，做好準備就行，我可是很貴的。”

    陳篤咳嗽了兩句，連連搖頭：“夏穎同學，我沒有這個打算。”

    “沒關系，只要你出得起價，我隨時等著你來睡我。”夏穎扭頭走了。

    稍顯稚嫩的身體，卻散發出濃郁的煙視媚行味道。

    “還好我見識得多，否則還真被你騙了。”

    陳篤嘴角翹起，快步追了上去，在經過她的身邊時，小聲說了句：“保護好自己，有困難可以來找我。”

    他搶先上了樓梯，夏穎放慢了步子，看著他的背影，眼神中刻意保持的冷淡徹底散去，微微聚攏起一點光亮。

    教學樓對面的辦公樓上，最高層某間辦公室窗戶邊，一道陰冷的眼神死死盯著這一幕，辦公室里隨即發出一聲冷哼和怪笑。

    “進展不錯嘛，人家都主動和你說話了。”一到座位上，姚其舒滿臉艷羨地拍著陳篤肩膀，“快說說，你用了什么手段。”

    “我們真沒有什么，別瞎想了。”陳篤苦笑搖頭，看了眼前方的馬尾，她繃緊的身體似乎慢慢松開了。

    “陳篤，我們馬上就要高考了，這時候我不建議你談戀愛，如果真有感情，完全可以等到彼此都上了大學再開始啊。”

    中午放學時，陳篤在學校門口被寧馨叫住，結果就聽到了這么一段溫和的話。

    額，像是知心姐姐的口吻。

    她的表情同樣溫和，看不出有其他情緒。

    陳篤笑了：“班長同志，我真沒有早戀的打算，謝謝你真誠的建議。”

    “那就好，我們兩個的父親是好朋友，我又是你的班長，這下我可以放心了。”寧馨稍稍有些老氣橫秋地點頭說，隨后轉身輕快地離開，“回家吃飯了，下午見！”

    回去路上，陳篤心情很不錯，十六歲花季少年們的言談舉止，讓他蒼老的心也年輕許多。

    快要進入廠門時，那輛熟悉的豐田皮卡從廠里出來，隨后在他身邊停下，寧革文探出腦袋笑著招呼他：“小篤，放學了啊。”

    “寧叔叔好，您留下來吃了飯再走吧。”

    “不了，今天你阿姨不在家，我得回去給小馨做飯。”

    “這樣啊，早知道剛才就叫她一起過來了。”

    “以后總有機會的，我先走了，你好好學習，等著吃你的酒席呢。”寧革文笑呵呵揮揮手，汽車揚長而去。

    陳篤看著遠去的煙塵，臉色漸漸陰沉下來，轉身直接往辦公室走去。

    寧革文有心事，既然他出現在這里，那么這件事很有可能與達康有關。

    果然，辦公室里煙霧繚繞，氣氛凝重，陳大康正在翻閱一沓厚厚的文件，見他進來，沒有隱瞞，直接說出了寧革文帶來的消息。

    重點是兩條：第一，達康日化利用校辦廠積存的薄荷油開發薄荷香皂并獲得了較大利潤，鎮里有部分干部表達了疑議，認為這部分利潤應該歸屬校辦廠，哪怕不是全部，也至少要分取一半。

    第二，接到上級通知，前嶼鎮即將開展“清理假集體”活動，對掛著集體牌子的私人企業，要毫不留情地清理出來，并追繳歷年瞞報少繳利稅。

    陳大康緊張地看著陳篤，不知道從何時起，他有了這么一個心態，這個才上高三的兒子，在處理危機大事上，比他這個父親還要穩妥有主意。

    陳篤并沒有急著表態，他凝神翻看起寧革文帶來的通知文件，當然都是沒有秘級的。

    八月初，國務院法制局對民營企業的性質做了法律意義上的界定，提出了區分集體企業和私營企業的三條原則：

    1、創辦企業時，無論資金來源如何，只要創辦人約定財產歸屬是集體所有而不是私人所有2、收入分配按個人勞動貢獻確定，不以投入資金份額分配3、企業所創剩余價值不歸私人所有，成為集體積累。

    具備以上三條者為集體企業，其余的民營企業都是私人企業！

    同一個月，國家工商局發文開展全國范圍內的清理假集體運動，與此同時，國家稅務局發文開展針對假集體企業的稅收大稽查運動。

    兩條通知目標直指真正的私人企業，而且都沒有規定上溯期限，也就是說，是鐵了心從頭查到尾，要連根挖掘。

    “革文說，南邊省有很多稅務部門喊出了把偷稅漏稅的私營企業罰得傾家蕩產，牢底坐穿的口號，當地很多人重新把工廠送給集體，自己一分錢都不敢留下來。”陳大康臉色陰郁，甚至有一絲抹不去的惶恐。

    陳篤暗嘆，這場濫觴于去年夏天、受激于今年夏天四通集團股權紛爭的政經浪潮，終于徹底成型，席卷全國。

    就他上輩子從各種文獻中偶爾看到的，在這場浪潮中，受到波及的企業和企業家不計其數。

    僅華北地區，短短一年時間內，就有兩百多個戴著“紅帽子”的私營企業家因“貪污挪用集體國有資金”罪名而被捕入獄，在閩粵，波及人數還要多。

    很多因為時代原因不得不掛靠在集體或國營企業名下的“紅帽子”私營企業主，不得不忍痛捐出自己辛辛苦苦創立壯大的工廠。

    四通的萬某人敗走異鄉，傻子年廣久被捕入獄，未來的遠東控股創始人蔣錫培和江泉集團創始人王廷江干脆把工廠全部捐了出來，身無分文遠走他鄉。

    1990年，是中國私營企業萬馬齊喑的年代。

    小小的達康日化，在這樣的大勢面前，又遭逢直屬領導的打壓，能夠沖破風雨，迎來新生嗎？

    陳大康基本上是絕望的，他只能憂心忡忡地期待表現一向優異的兒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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