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足不踏賤地。
這旗桿巷對于陽泉城來說算不得貴,也算不得賤,勉勉強強也就算得一個尋常。一丈多寬,兩旁鱗次櫛比的好些個院落,住的都是些尋常百姓,間或的還有些做買賣有鋪子的小商人。
水淺容不下真龍。
吳天風作為漕幫在陽泉城的舵把子當然算不得什么龍,不過倒也算得上是一號人物,住在這旗桿巷總歸是有點兒憋屈了。但他卻不以為意,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三進的院子,配他這么個下九流的頭子也算是綽綽有余。”
年輕的時候憑著一膀子力氣和敢打敢殺的膽子做到這個位置,以吳天風的背景能耐,差不多也就到了頂了。
如今年近五十,日子安逸了下來,當年的狠勁兒去了不少,肚子倒是大了起來,富富太太的一臉和氣。
每天早上帶著兩個親信出門,先去碼頭上撈一眼,再到城里幾個重要的場子逛一圈。路上隨便哪對付一口把肚子填飽。等到中午的時候再去城北分舵露個臉,和幾個堂主香主們有事沒事的說上一番,一起把午飯吃了,喝幾口小酒,晚上再回了住處,一天也就這么過去了。
除非是上邊傳來什么命令,不然的話其實他在這陽泉城中更像是一個牌坊,遇到解決不了的事情就拿個主意,剩下的事情自有下邊的人去做。
關于李家的那個宅子,這就是上邊兒來信兒給他的命令。不然憑他的地位也看不上那么個破宅子,更拉不下臉來欺負那一對兒孤兒寡母。
拿下那宅子之后怎么辦?
吳天風不知道,上邊兒來的人也沒說,只是說到時候自然有人來安排。
好吧,上邊兒怎么說,咱就怎么做。
這就是吳天風的想法。
事情交給自己那個小舅子李九辦去了,他很放心,也就沒多過問。
今天,酒喝完了,吳天風又和往常一樣走進了旗桿巷,身后還跟著自己的那兩個親信。
時間還早,出去的人還沒回,巷子里顯得有些空蕩蕩的,偶有路過的也都形色匆匆。吳天風悠閑地走著,等走到自家大門才發現,卻有兩個人早已在這兒等著了。
這兩個人一個他認識,是自己的小舅子李九,另一個他不認識,是個年輕人,一雙死魚眼看著自己,臉上帶著笑,不是謙卑,只是對老者的恭敬而已。
吳天風一個眼神過去,李九點頭哈腰的迎了上來:“姐夫,我不認識他。問他啥他也不說,就說有事要和你商量!
“哦!眳翘祜L點點頭,看向年輕人。
“徐千山,煙雨樓一個小小的傭師,見過舵把子!毙烨诫p手抱拳,笑吟吟道:“冒昧而來實有些小事要求舵把子,還望您老能賞個臉?”
“徐千山?”吳天風抬頭想了想,對這個名字確實全無印象。陽泉城里傭師沒有一萬也有八千,而自打先前那兩大傭師團陷在了北山,說實在的,傭師里也沒幾個夠資格讓他認識。眼前的徐千山他瞅著眼生,和哪個“人物字號”都對不上,又沒有報上個靠山,他一時也就興致缺缺。
是,雖然他自認是個下九流,但也是這陽泉城下九流里的老大,也不是隨便什么阿貓阿狗都能見得不是,尤其還堵著自己家門這樣沒有禮數。
微微冷哼一聲,身后兩個人高馬大的親信掰著手指上前,橫眉立目的意思很明顯:滾。
也不氣惱,徐千山臉上還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樣,豎起一根手指在眼前,倏忽,一朵漆黑的火苗燃起。就那么靜靜的燃燒,將光線扭曲,吸引了眾人的視線。
在大燕朝,雖然傭師的地位低下,但這只是普遍而言,對于強者與力量的敬畏人們從不吝嗇。一個傭師沒有什么,但一個會使用道術的傭師,哪怕只是指尖這一束火苗,吳天風也還是認真了起來。誰知道除了這束火苗他還能用出什么法術?又或者他的師父會不會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呼!”
輕輕一口氣吹滅火焰,徐千山眨眨眼,開口道:“舵把子別多心,在下絕沒有什么旁的意思,露這一手小把戲只是想著能跟您說幾句話而已。您要是能賞臉當然再好不過,您若是不賞臉,在下也只好走人,絕不敢造次。若是隨便一個傭師會兩手把戲便能威脅您,那漕幫的威名豈不成了假的?這點兒自知之明在下還是有的。”
徐千山三言兩語的遞了個臺階,吳天風面子里子都有了,自然也就樂得就坡下驢。撣撣袖子抬手一捋三寸山羊胡,笑道:“相逢年少英雄,不論何時何地總是一番幸事。街上人多眼雜多有不便,小兄弟,咱們進門敘話?”
“恭敬不如從命!
江湖人自然有江湖人的樣子,講的就是一個自在。
天氣悶熱,在加上先前的那場雨,如今更是潮的厲害。從進了府門到往里走的路上,吳天風也沒多大講究,襟子馬褂隨手就脫了一扔,自有跟在身后的家奴接在手上。等走到了廳里,吳天風除了褲子還是原來的模樣,鞋和衣服都不見了蹤影,咯吱窩里兩嘬毛,胸口還有一攤護心的,空氣里頓時一股熟悉又陌生的酸臭味兒。
“那個。。。老金,來兩碗!”吳天風沖著廳外喊了一聲,又看向徐千山:“別看老夫在外邊人五人六的,進了家門還是這樣自在些。小兄弟別見怪啊。”
“豈敢豈敢。”徐千山點頭附和:“舵把子真性情,小子佩服!
兩人假模假樣的爽朗大笑。
李九在吳天風身后站著,撇撇嘴。別人不知道,他這個娘家人可再清楚不過,吳天風往日里可不是這個模樣。不過他心里也明白,今天這一套做派其實就是做給這個姓徐的看的,意思無外有二:這是老子的地盤你個小后生還沒資格跟老子平起平坐的談事兒。
李九明白,徐千山自然也不糊涂,只是不露而已。
胡亂的說了一番仰慕的廢話,一個老家人端了兩碗茶上來。這老者估計就是吳天風先前喊得老金了。粗瓷大海碗,里邊的水是黃的,也是涼的。要不是底下還沉著幾片茶葉都看不出這是茶水來。
徐千山端起來呡了一口便放下了,吳天風倒是仰頭咕嘟嘟的喝了大半碗,大手一抹,臉色稍稍認真了些:“舒服了,咱們也就說說正事兒。小兄弟到底有什么事兒找上老夫,也別拐彎抹角的,咱就直說,能辦的老夫盡量,辦不了的小兄弟也別強求。”
徐千山重又起身抱了抱拳:“晚輩聽聞舵把子想要積水街李家母子的那個宅子?”
“哦。。。這個事兒啊!币痪湓,吳天風也就知道了對方的來意。回頭瞟了自家那小舅子李九一眼,李九彎腰附在吳天風的耳邊嘀嘀咕咕了一頓。
“嗯嗯,哦。嗯!
李九直起了腰,吳天風臉色也有些沉了下來,大手在肚皮上拍了兩下,故作為難的抽了口涼氣:“不好辦啊小兄弟。說實在的,錢不錢的倒沒什么,關鍵這個頭兒不能開。一萬兩銀子呢,這我要是給免了,回頭兄弟們聽了見了,往后的事兒也就沒法辦了!
“舵把子說的這些小子也都明白,既然來求舵把子自然不會就這么紅口白牙的一張嘴!毙烨秸\懇的點頭,頓了頓,忽然話鋒一轉,壓低了聲音:“舵把子,您老也算是老江湖了,您信命嗎?”
“命?”
“嗯,命!毙烨捷p聲道:“小子粗通些道術醫理,師承何門不能與舵把子說,還望見諒,不過剛才冒昧給舵把子相了一面,如果小子沒看錯的話,舵把子應是隆武十八年生人?”
“是又如何?”吳天風皺了皺眉頭,端起茶碗又喝了一口,這事兒也不算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好歹他也是陽泉土生土長的,若是有心打聽,一個年份而已,算不得什么。
“細說來,應該是己未年丙子月癸酉日壬子時吧?”徐千山一張口直接把吳天風的生辰八字給報了出來。這下子吳天風心里可有些佩服了。畢竟生辰八字這東西可是個私密事兒,除了本人還有爹娘,想打聽都沒地方。只憑相面便能看出生辰八字,吳天風此時倒也認可眼前這小子確實有幾分真本事,但還是不解其意。
“舵把子,按命理推算,您命中當有二子,一子早夭,是為天數,但還當有一子傳承香火。只是小子還聽說舵把子如今依然無子?”
見吳天風面有慍色,徐千山起身敬道:“此事小子或能相助一二,若舵把子應允,七日內小子保嫂夫人身懷有孕,若成,也不求旁的,只求舵把子能夠給李家母子寬限些時日,一萬兩銀子一個月內定然奉上。如何?”
“嘶!”吳天風眼睛瞪了起來,卻沒有冒然答話。
是,這個世上有道士,可相較于天下人口而言實在鳳毛麟角。有機緣踏上逆旅之人一心追求天道,對于醫卜星象之術從來嗤之以鼻;蛟S有那么一個兩個的愿意“為人民服務”的,但十之**還是騙子。眼前這少年。。。會不會是個騙子?
誠然,香火傳承這事兒是吳天風心頭一樁憾事,各種手段能做的都做了,神佛菩薩能求的也都求了。原本都已經認了命,卻沒想眼前這無名小子竟敢夸下?凇e說寬限一個月的時間,就是讓他倒給一萬兩他也不帶眨眼的。可關鍵。。。這事兒是上邊兒安排下來的,他想要兒子,更想要腦袋。
好,就算他拼了天大的干系把厲害擔了下來,可焉知這少年是不是真的有本事?
是,這個世上有道士,可相較于天下人口而言實在鳳毛麟角。有機緣踏上逆旅之人一心追求天道,對于醫卜星象之術從來嗤之以鼻;蛟S有那么一個兩個的愿意“為人民服務”的,但十之**還是騙子。
思慮再三,吳天風咬牙道:“小子,你真有把握?”
“其實舵把子的難事在小子眼里真的算不得什么,只是宗堂風水有誤罷了。舵把子領小子去調理一番,再配上小子的一份秘方,保管見效!
“這。。。唉!”吳天風狠狠一拍大腿,一時兩難。
徐千山在一旁看著,隱約有些明白了過來,忽然開口:“舵把子,小子能做的都說了。其實小子也明白,憑舵把子的能耐,也看不上李家那個破落宅院。若舵把子信得過小子,能否把緣故說說,若事不能為,小子也能理解,舵把子的事兒小子依舊義不容辭,權當結個緣分?”
“你。。。你等著!”吳天風霍然起身,回頭對兩個手下還有李九吩咐道:“你們在這兒陪著,我馬上回來。”說完,風風火火的向著后堂奔去。
他去干什么了?
他去祖宗祠堂里邊兒求簽兒去了。
吳天風去了,廳中一時間有些靜默了下來。徐千山重又坐下,百無聊賴的四下張望。那兩個鐵塔般的漢子木著臉抱著手站著自然也不會說什么。倒是李九,眼珠子滴溜溜的轉著,腦子里胡思亂想。
吳天風如今就李九他姐姐一個妻子,若是他姐姐能懷孕,那他這個小舅子自然是水漲船高。所以從這李九的立場來說,死馬當作活馬醫,讓徐千山試一試是最好的選擇,雖然不知道吳天風去后堂干嘛,但憑著一些風聲和蛛絲馬跡,他大概還是知道些內幕的。
晃晃腦袋,李九試探道:“徐兄弟。。。”
“九哥?”
“實話說與你聽,”李九撓撓頭,小心翼翼的斟酌道:“其實那一萬兩銀子不過是我一個小玩笑,舵把子想要的其實就是李家的宅子,再說準點兒,就是那塊兒地。也不是為他自己,多的你也別問,我不知道,知道也不能說。
不過咱們換個說法,就那么個宅子,算我們買了行不行?你幫舵把子這個忙,我們出錢,隨便你說多少,我們絕不還價!
“九哥。。。我也和你說句實誠的!毙烨娇嘈Φ溃骸斑@根本就不是錢的事兒。旁人不知道,我和那李家有舊,卻知道,那宅子可不止是個容身之所,李家大叔曾經留過話,那宅子要一直傳下去,除非李家死絕了才算!
“這。。。這么狠?”李九糾結了起來。
“可不?”徐千山也有些不明所以。那宅子他前后看過,實在看不出有什么門道,也不知怎么李大叔就留了這么句狠話來。再加上王大娘也是個認死理的,這下好了,要是舵把子一會兒鐵了心不松口,他可真不知道怎么辦了。
【精彩東方文學 www.nuodawy.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首發,txt電子書格式免費下載歡迎注冊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