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朔走出金根車，長吁一口氣，心想總算是沒有露出馬腳，看來今后還得多了解一些胡亥的日常習慣，方才可以精進自己的演技。

    就在他步履輕松，東張西望之際，一人匆匆走來，將他領到一個僻靜處，低聲問道：“公子，前日的建議考慮得如何？”

    說話之人正是中車府令趙高，似乎是專程在等胡朔。

    與君前的恭敬謙卑不同，此時的趙高像換了一個人似的，目光如同鷹鷲，犀利而陰沉，等著胡朔表態。

    胡朔知道趙高和胡亥的關系非比尋常。

    雖然趙高是一名宦官，可是他刻苦勤奮、精通律法，又寫的一手好篆書，被秦始皇引作心腹，還曾命他教導過胡亥習字、斷獄判案，所以趙高和胡亥算是有師徒之誼。

    胡朔心虛，不知道這位始皇帝的近臣和“自己”商量過什么，只好背過手在原地踱步，假裝思索。

    趙高見他不言語，有點不耐煩了，問：“胡亥公子，為何還在猶豫不決！老奴且問你，你與扶蘇公子相比，覺得如何？”

    胡朔盡管不明白趙高的用意，但是頗有“自知之明”，搖搖頭說道：“我不如他。”

    趙高陰陽怪氣地說道：“公子倒是自知。扶蘇公子為人仁愛，大臣們都很喜愛他；又剛毅武勇，軍中士卒都很擁護他；還至誠守信，士子文人都很尊敬他�！�

    胡朔點點頭，覺得他說得對極了，自己讀史書時也常常在想要是扶蘇即位，秦朝必定迎來新生。

    趙高見他傻乎乎地點頭，鼻子都快氣歪了，強忍怒火，咬牙說道：“公子糊涂啊！老奴聽人說，蒙恬在北方擁兵自重，又素來與扶蘇交好，近日常常派人來打探陛下的消息�！�

    “哦？這是為什么？”胡朔知道蒙恬乃是秦朝的一方大將，北逐匈奴，修建長城，稱得上功勛卓著，為何要偷偷探聽消息呢？這可是大不敬之罪。

    趙高見他發問，知道還有教導的余地，悠悠地答道：“和老奴一樣，都在為陛下身后計。”

    遠處風聲大作，樹影斑駁，一片烏云遮蔽了弦月。

    趙高望著遠處的曠野，正色問道：“扶蘇公子是陛下的長子，聲譽在外，卻遲遲沒有被立為太子，你可知道為何？”

    這人還真是喜歡賣關子！

    不過，扶蘇賢能，信人奮士，卻沒有被立為太子，一直是胡朔心中的疑惑，他急忙追問：“這是為何？還請中車府令大人教我�！�

    趙高看他開了竅，有幾分歡喜，左右看了看，見沒人偷聽，才低聲說道：“因為昌平君�！�

    一語點醒夢中人，胡朔酷愛秦國歷史，對于其中的典故如數家珍，此時經趙高一提醒，他立刻洞察扶蘇遲遲沒有被立為太子的原因。

    在解答這個問題之前，有必要說一說秦楚兩國的聯姻關系。

    春秋時期，為抵御強大的晉國，秦楚兩國通過聯姻加強聯系，改善生存環境。自此以后，這個優良傳統被保留了下來，秦楚聯姻的次數，遠遠勝過秦晉之好。

    秦穆公與楚成王結親、秦景公之妹嫁與楚共王、秦哀公之妹嫁與楚平王、秦孝公之妹嫁與楚宣王、秦惠文王娶楚女羋月、秦昭襄王娶楚頃襄王之妹、秦孝文王娶楚國華陽夫人。

    這些例子都說明楚國與秦國淵源深厚，到了嬴政時期也是如此。

    根據秦國成例，嬴政行冠禮后要娶妻，娶什么人得太后說了算，也就是出身楚國的華陽太后指定，那么自然肥水不流外人田，替孫子找了一名楚女為妻，姑且稱她為楚夫人。（華陽太后，即嫁給秦孝文王的華陽夫人。）

    長期的姻親關系，使得楚國外戚勢力異常龐大，昌平君送楚夫人入秦，便留在秦國為官，正式成為楚國外戚的一員。

    昌平君為楚國公子，地位尊貴，又參與平定嫪毐之亂，受秦王嬴政重用，成為丞相。

    李信率兵攻打楚國時，流淌著楚國王室血脈的昌平君，在郢都叛秦，導致秦軍大敗，后來和王翦作戰中兵敗被殺。

    這件事成為嬴政心中的芥蒂，自此他對楚國外戚有著天然的不信任。

    作為長子，盡管與自己政見不合，但是扶蘇依舊為嬴政所喜愛的，派他北上監軍也只是考驗罷了。

    不過，由于他的母親是楚國人，他的舅舅又是背叛秦國的昌平君，所以嬴政對這個有著一半楚國血統的長子，是否立為太子，一直在猶豫。

    這種猶豫被趙高抓住了，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機遇到來了，而這個機遇的關鍵就在胡亥。

    趙高自信，眼前這個“富三十九代”、“皇二代”，好色愚鈍的傻瓜無疑是當傀儡的最佳人選。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是趙高長期的夢想，可惜無論是李斯、馮去疾，還是蒙恬、蒙毅，都踩在他的頭上。

    宦官，即便再有能力，終究不過是皇帝身邊的走狗罷了，難以得到世人的認可。

    當然，趙高敢挺而走險，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除了擔任中車府令，掌管車輿，他還是行符璽令事，也就是公章保管員，這給了他無盡的想象空間。

    將扶蘇和昌平君聯系起來，胡朔一下子心里透亮，立刻猜到了趙高的心思，賣傻道：“這些和我有什么關系？”

    趙高就等這句話，像哄孩子一般，說：“公子，蕓薔漂亮嗎？”

    “漂亮！”胡朔不假思索的回答。

    趙高詭秘一笑，說：“那如果出現了比蕓薔還漂亮的侍女呢？”

    “把她搶過來！”此刻，胡朔扮演胡亥，可謂手到擒來。其實也簡單，只要松懈一下自我的道德約束，就能本色出演。

    “哪如果有位絕色佳人，恰巧是你伯嫂呢？”趙高一步步誘導著。

    古時，伯嫂即指大嫂。

    好吃不過餃子，好玩不過……

    胡朔放飛自我了，不要臉地答道：“搶過來！”

    趙高笑得開心極了，說：“那萬一絕色佳人是后世君主的夫人呢？”

    胡朔沒剎住車，順口說道：“怕什么，搶過來！沖冠一怒為紅顏嘛！”

    “哈哈哈，既然公子有此志向，就讓老奴替你謀劃！”趙高一作揖，露出難以捉摸的神情，起身快步走遠了……

    我都說啥了？我不是那個意思！真不是！

    胡朔獨自在風中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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