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的事辦得快，那是由于沒有距離限制，申時行與高務實達成一致之后，頂多花一天時間就能通知本派系的官員們知曉，接著按部就班舉行廷推就行了。
相比之下，商場的事辦起來就沒那么快，因為這次商戰(zhàn)的主戰(zhàn)場遠在江南。
申時行顯然不會知道后來有個叫羅斯柴爾德的家族發(fā)家就是靠著信息迅速之故，因此他雖然在與高務實會晤后的次日便派人往江南送信，但卻沒有太重視傳遞消息的速度，以至于其門下信使選擇了走便民驛路。
便民驛路是早年經(jīng)過高務實的《紓驛路疏》，朝廷推動驛站改革后的產(chǎn)物，當時這項改革由郭樸負責，分為前后兩個階段來進行，一共費時八年才全面完成的。
而“便民驛路”則正是后一個階段的改革重點。這項便民驛路改革的核心就是將原本屬于朝廷的驛站半商業(yè)化。
此事若詳細解釋未免太費筆墨，因此大致說一下就好。簡單來講就是經(jīng)過這次改革，驛站變成了一個有著招待所功能的高速公路服務區(qū)。
朝廷官員、往來公文以及軍情通報等，還是按照之前的標準(第一階段改革后的標準)，由朝廷和相關(guān)衙門各自負責各自的部分。
而與此同時，驛站也開始對民間開放，民間人士只要出示相關(guān)文書(以路引為主)，便可以使用驛站，享受相關(guān)服務——包括且不限于住宿、車馬、餐飲等。
至于價格嘛，相比于可以公費報銷的價格要高一點，但依舊會比自行趕路、打尖來得便宜，且安全更有保障——因為驛站的收費是按照高務實的要求明碼實價且隨時接受舉報的。
不過這項改革當初還曾引起過一定的爭議，有不少官員表示半商業(yè)化后擠壓了他們本有的服務，經(jīng)常出現(xiàn)驛站房間被占用、車馬不足等情況。還有一些官員認為官民同宿不妥，簡直“有失體統(tǒng)”。
但他們顯然小看了商業(yè)化之后驛站的自我調(diào)節(jié)能力，很多驛站后來都自行擴建，通常是擴建民用部分，這就大大減輕了新驛站系統(tǒng)在官僚體系內(nèi)部遭受抨擊的壓力，最終定了下來。
說起來，這項改革還是高拱、郭樸與高務實的一大政績，因為現(xiàn)在的驛站系統(tǒng)每年花費朝廷的銀子已經(jīng)很少了，尤其是幾條主干道的驛站，甚至每年還能繳部分盈余給朝廷。
要不是因為一些邊陲驛站民用體系開發(fā)不足——如甘肅等地區(qū)就始終還在虧損——搞不好現(xiàn)在整個驛站體系都能自給自足。
不過高務實相信，隨著改革的持續(xù)推進，大明的商業(yè)活性逐漸提高，這個新驛站系統(tǒng)遲早有一天是能夠盈利的，只是具體時間說不準，連他也算不出來。
申時行的門下信使選用便民驛路本來很正常，因為眼下絕大多數(shù)民間遠行都會這樣選擇，只是他低估了高務實對信息傳遞的重視程度。
高務實有陸海兩條信息傳遞鏈，海路不必說了，肯定是十分快捷的，不過海路有時候會有限制，如只送沿海地區(qū)，如需要風向等等(硬帆船風向不對也能走，但速度會下降)。而在陸路，高務實的優(yōu)勢也非常大。
因為高務實不缺馬。
作為順義王把漢那吉的安答、右翼蒙古的降三世明王轉(zhuǎn)世，高務實早就是蒙古馬貿(mào)易的頭號中間商，雖然他本人很少過問這些事務，但曹淦這個當年的馬匪頭子卻把這些邊貿(mào)買賣打理得非常好，京華根本不缺好馬。
不缺馬的京華當然會給高務實十分重視的信息傳遞留下好馬，尤其是從京師送往各地的信，京華的信使雖然也走驛站，但他們都是用自己的馬，一般是以尋常旅人兩倍以的速度趕路，相當于朝廷的六百里加急。
如此一來，等高務實發(fā)出的消息已經(jīng)送達到海港和寧波港的時候，申時行的信使才剛剛過了山東，進入徐州境內(nèi)，幾乎就是慢了一半。
此時，京華坐鎮(zhèn)于松江的是京華海港同管兼海私港主管帥嘉謨——就是當初徽州絲絹案時被高務實拉過來的那位數(shù)學人才。
帥嘉謨由于本身是南方人，所以在天津港鍛煉多年之后，被派往松江主持海港的建設和發(fā)展事務，而在前不久又被高務實提拔了一下，加了“海港同管”一職，也就是所有京華在大明內(nèi)的海港，他都有插手的權(quán)利。
京華海港主管也是有的，不過只是掛名——高務實的四弟高務儉為京華海港主管，但他其實就呆在京師，還不管事。高務實正在派人給他慢慢講解海港方面的各類事務，打算過一兩年再讓他去天津任。
接到高務實加急密信的帥嘉謨十分振奮，這一次行動是他期盼許久的，而且高務實也對他十分放心，讓他主持此次“商場的事商場辦”行動。
雖然在高務儉出任了海港主管之后，帥嘉謨估計自己在京華的職務已經(jīng)不可能再提高了，但他也要為將來考慮：老爺?shù)牡艿軅兛刹簧伲衣犝f夫人好像也已經(jīng)有孕了，所以東家這個六房將來一定會變得更龐大。如果自己不展現(xiàn)出足夠的能力，那不是遲早有一天要被取代么？
帥嘉謨是此次的總負責人，在他之下還有一位副手，也是熟人——吳兌之子吳遜，時任寧波港同管。
他們兩人就是要為京華掀起這波商業(yè)巨浪的正副手。
如果是在后世的商業(yè)化時代，京華作為大明商場的頭號霸主，會有很多的辦法可以選擇，比如最簡單粗暴的一種：競爭太麻煩，那我就買下你。
但這種辦法在大明就不太好使，因為此時的人非常重視“祖產(chǎn)”，不到萬不得已，那是絕對不肯出售祖產(chǎn)的，你想收購他家的祖產(chǎn)，某種程度來說和挖他家的祖墳性質(zhì)差不多。
所以收購不是好主意，得另想辦法才行。
本來帥嘉謨是有好幾個預案的，不過由于高務實臨時傳來的命令讓他不得把事情捅到官府層面，導致一部分預案直接胎死腹中，現(xiàn)在能夠執(zhí)行的就只剩幾個純商業(yè)手段的預案了。
好在帥嘉謨想了想之后覺得，就憑商業(yè)手段也應該夠讓對方喝一壺了。
他以海船快信通知了寧波港的吳遜之后，自己搶先出手。
九月二十一，京華海港突然宣布：由于緬甸、暹羅等地局勢緊張的影響，京華兩洋艦隊需要調(diào)集大量艦只前往護航。因此，大明本土各港口的護航艦隊將會同時縮編，不再接受非京華系港口艦只的護航業(yè)務，所有非京華系港口的商船將無法再得到京華兩洋艦隊的護航。
與此同時，也因為同樣的原因，京華將收回此前發(fā)放的“書劍旗”，凡不是從京華各私港出海的商船，將不允許再懸掛“書與劍”旗幟——這意味著京華不再為他們提供保護，也不再提供追還被劫掠貨物等服務。
由此，京華的海保險業(yè)務也同時宣告暫停，原先已經(jīng)買下保險時限的商船雖然保留保險剩余期限，但卻暫停服務，“直至局面改善”。
消息傳出，東南沿海商家一時嘩然。
這些年來他們早已習慣了京華的護航業(yè)務，現(xiàn)在突然之下失去了京華的護航，那感覺就像洗澡的時候房子塌了，所有人都驚慌失措，有一種無處藏身之感。
包括徐家私港在內(nèi)的江浙一帶私港擁有者連忙聯(lián)系帥嘉謨、吳遜等人，詢問南洋到底出了什么大事，為什么京華突然來了這么一手？
帥嘉謨與吳遜的回答當然是：“實在抱歉，事關(guān)機密，在下無可奉告。”
大海商們對于這樣的答復當然不能滿意，又追問到底如何才能知悉內(nèi)幕，兩人便很默契地向他們表示：需要直接向京師咨詢。
換句話說，這得問東家，咱們兩個打工仔只是奉命行事，哪里知道其中詳情？
他們倆當然不著急，但大海商們不能不著急。貨物囤在這里看似無所謂，但不賣出去就沒有進項不說，就說囤在這里本身也是有耗費的啊，每耽誤一天都相當于是在往外流銀子，這誰受得了？
于是大家飛快達成統(tǒng)一意見，立刻派人快馬加鞭去京師，直接找高宮保求問情況，并且催促他早日解決問題，恢復護航。
甚至有部分海商們私下商議，認為現(xiàn)在外海的海盜們已經(jīng)被京華在前些年清剿得差不多了，眼下京華才剛剛宣布停止護航，海盜們肯定還得不到消息，要不然咱們就賭一把，在沒有京華護航的情況下直接出海如何？
大部分海商們對這個提議都不太看好，原因是外海的大股海盜們雖然被京華清理得七七八八了，但也有不少是被京華臨時打散了，現(xiàn)在分化成了七零八落的小股海盜。
這下小股海盜雖然不比以前的大股海盜那樣兇猛，打劫的時候敢一口吃下整個船隊，但他們一次出手搞下兩三條海船還是有不少成算的。
雖然大海商們?nèi)绻Y(jié)成隊伍一起出海，每次丟兩三條船問題也不大，可是賬不是這樣算的。
他們雖然號稱聯(lián)盟，但卻不像京華一樣是一家整體，這兩三條船損失了算誰的？是算整個聯(lián)盟的損失，大家一起來承擔，還是丟了誰的就算誰倒霉？
如果算整個聯(lián)盟的損失，且不說大伙兒答應不答應，至少船的貨物是要提前公示吧？
誰愿意公示？
要知道，由于朝廷征收關(guān)稅只論船只大小，不問貨物多少，大家都是悄悄咪咪搞了各種小動作的，這些小動作顯然只能自家知道，哪怕是聯(lián)盟內(nèi)部也不可能“分享”。
這要是公示出來，你偷運了生鐵，他偷運了硝石，大家還怎么愉快地自稱君子？將來萬一內(nèi)部出現(xiàn)矛盾，或者干脆聯(lián)盟內(nèi)部出了叛徒，將之報告給官府，那又怎么收場？
所以這事不能這么辦。
既然不能一起承擔，那就只好各顧各的，但各顧各也有問題。一些手頭船只建造時間比較長，在海跑得比較慢的海商就強烈反對——萬一碰到海盜，你們仗著船新先跑了，留下老子的人落海喂魚？
于是雙方吵了一陣之后不歡而散，議論的事情也就沒了下文。
大家沒柰何，只好安靜下來等候京華總部的答復。
但他們還沒等到答復，京華的第二波攻勢又到了。京華方面突然又宣布，因為緬甸和約的關(guān)系，現(xiàn)在有大量的云南貿(mào)易單子需要趕緊處置，因此京華內(nèi)陸的物流系統(tǒng)將會把重心向西南傾斜。
向西南傾斜似乎不關(guān)這些大海商的事，但他們沒料到的是，京華的這個傾斜對他們真的有影響——因為京華要提前把東南的“單子”先完成，于是加快了之前約定的貨物運送，甚至把本該在明年年中才需要送達江南的貨物提前送來了，預計全部送到江南只需要再有一兩個月時間。
這就要了老命了！
原先大海商們下單子的時候都是按照一般的送貨速度來下定的，但是這個年代基本只擔心送貨太慢，還沒有人考慮過對方送貨太快會導致什么后果，結(jié)果就是現(xiàn)在他們板著指頭一算——糟糕，早了半年多抵達的貨物將會第自己的存儲造成巨大的壓力，而且由于現(xiàn)在的貨物無法出海，這種壓力還要翻倍！
去你奶奶的，這可真是日了狗了，貨多了也要命��！這么多貨全送來了，老子要堆在哪兒去？
大家頓時急得口舌生瘡，互相打探了一下，發(fā)現(xiàn)全是難兄難弟。
終于有人想起一件事來：京華的港口修建得有大規(guī)模的“標準倉庫”，而現(xiàn)在京華自家的船還是可以出海的，他們的倉庫豈不是就有盈余嗎？咱們實在不行就去租用他們的倉庫，至少先渡過眼前這道難關(guān)呀！
于是大家只好再次去找?guī)浖沃兒蛥沁d，不管是松江還是寧波，大海商們幾乎都把他們兩個的住所圍了個水泄不通。
然而帥嘉謨和吳遜卻客客氣氣地回絕了他們的請求，原因是“由于京華正在按照合約要求，快速建設暹羅定南城，因此倉庫中早已存滿了京華基建要轉(zhuǎn)運去暹羅的水泥等物資，現(xiàn)在沒有余力相助各位，實在萬分抱歉。”
江浙海商們倒抽一口涼氣，心道：這下壞了，怎么這么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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