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下午，妙茗茶樓七號包廂。

    有個人匆匆一溜小跑過來，輕輕敲了兩下推門而入，一疊聲道：“不好意思，讓白處長久等了！”

    端坐在窗前座位上的白鈺站起身笑道：“祁老板越忙生意越興隆，是好事啊。”

    原來客人竟是商碭森福板材廠法人代表兼廠長祁皓寬。

    “時間算得好好的，開到彩虹橋遇到樁交通事故一堵就是二十分鐘，實在過意不去，”祁皓寬擦了把汗，道，“白處長是我在商碭的大恩人，大救星，屢次想表示感謝您都不給機會，好不容易主動叫我喝茶卻還遲到，真是。”

    白鈺開門見山，道：“省城商碭企業(yè)家老鄉(xiāng)會成立了扶持商碭鄉(xiāng)村振興基金會，對吧？”

    “十多年前不停地碰壁，包括我在內(nèi)吃了很多苦頭，現(xiàn)在老鄉(xiāng)們都意興闌姍不打算自己搞，還是委托給紅會或天使微笑，”祁皓寬消極地說，“雖然紅會要抽取管理費，說不定還有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但起碼能通過固定渠道發(fā)放一部分錢到貧困戶、扶持貧困地區(qū)企業(yè)。同樣的事我們自己做不但受到地方正府種種刁難、找碴，象我上次都險些坐牢沒命！”

    “理解你的心情。”白鈺靜靜道。

    “不是每個地方都能遇到白處長這樣的好領導，我敢說，基層特別是商碭山區(qū)基層干部不低于一半是王八蛋！”祁皓寬激憤地說，“在他們眼里，我祁皓寬不是做慈善的，不是好心好意幫扶貧困山區(qū)的，而是個肥羊牯！他們跟我握手并非友好，而在掂量肥羊牯有多重，從哪兒下手！”

    “根深蒂固的山區(qū)陋習啊，一朝一夕沒法徹底改變，”白鈺嘆息道，“但在縣不斷注入活血的情況下，整體社會意識和風俗習慣向好的方向發(fā)展，這一點祁老板要對家鄉(xiāng)有信心。”

    祁皓寬搖搖頭道：“十多年前滿腔熱血回家鄉(xiāng)辦廠時，我很有信心，這些年來信心和雄心都被磨礪得差不多了。拿板材廠來說，承蒙您大恩大德把我從紀委手里解救出來后，剛開始工人們安分了段時間，小偷小摸消極怠工現(xiàn)象明顯下降，廠子效益也有了提升從去年下半年起，漸漸地病又發(fā)作起來，管了不聽，扣錢就跑到辦公室大叫大嚷，撒潑玩渾，唉，我都準備把板材廠轉(zhuǎn)手算了，年前又被包先后三次登門做工作，心一軟又”

    “祁老板知道原因是什么？”

    “大概”祁皓寬沉吟道，“紅會和天使微笑都有官方背景，地方正府不怕企業(yè)卻怕來頭更大的，所以看到那兩家慈善機構(gòu)象孫子似的，轉(zhuǎn)身在我們面前就趾高氣揚。”

    “幫你們基金會找個有背景的官方后臺怎么樣？”白鈺突然說。

    “呃”

    祁皓寬呆呆看了白鈺良久，試探道，“白處長需要我做什么？我，或者我們能在哪方面提供幫助？”

    畢竟在商界跌打滾爬幾十年，祁皓寬沒天真到真以為白鈺突兀約自己喝茶純粹為了幫基金會解決掛靠問題。

    白鈺笑了笑，轉(zhuǎn)而問：“基金會商碭老板們都做些什么生意？”

    “主要以裝飾材料為主，板材，不銹鋼，鋁材，門窗塑件，木地板，瓷磚等等，有開廠做實體的，有開店的，還有做批發(fā)連鎖的。”

    “基金會籌集了大概多少錢？”

    涉及基金會最核心秘密了，但白鈺問及，祁皓寬不得不如實回答：“九千萬左右，我們每年以收取會員費方式募集六七百萬左右，生意好的時候多給些，生意差的時候少給些，不斷增加積少成多。”

    “也不錯了”

    白鈺慢吞吞喝茶，目光透過窗欞看著外面天空，良久道，“根據(jù)基金會募集資金規(guī)模，可以推想商碭老鄉(xiāng)會實力雄厚，我想如果短期湊四五個億都不成問題吧？”

    祁皓寬并不否認：“實不相瞞，裝飾材料市場利潤率向來比較高，我們商碭老鄉(xiāng)們又結(jié)成價格聯(lián)盟，有著比較強的發(fā)言權(quán)，這也是基金會持續(xù)多年保持在商碭做慈善的底氣。白處長有什么想法？如果幫上忙的，我代表商碭老鄉(xiāng)會盡全力支持！白處長為商碭老百姓做的好事、實事都有目共睹，又是我的恩人，有事直說，真的。”

    白鈺哈哈大笑：“祁老板是爽快人，我也不兜圈子，有幾個數(shù)據(jù)我想詳細了解一下，希望你如實作答”

    周一上午。

    白鈺想拉談嘯一起向穆北明匯報方案修改框架，談嘯卻早一步又“陪同孫剛主任有事”，暗知處長是打算采取疏遠態(tài)度，一不介入二不配合。談嘯是資深中層干部，人脈資源深厚，這么做沒問題，但自己肯定繞不開去的。

    沒辦法，那就單獨匯報吧。

    “增加入股方，列為第三大股東？”聽了匯報穆北明眼睛頓時失焦，茫然而驚疑。

    白鈺解釋道：“這樣解決固建重工既想確保第一大股東地位成為控股方的愿望，又滿足它盡量少花錢的要求同理省國資委、賈洛、葛蘭特都是被動持股，讓出少量股權(quán)皆大歡喜。”

    聽起來很完美。

    穆北明雖然也主管過經(jīng)濟，無非是些浮光掠影的東西，對于股權(quán)、股本、資本結(jié)構(gòu)等東西一聽就頭疼，更談不上鉆研，因此對白鈺提出的新方案一知半解，說不出哪兒好，也不知哪兒有問題，只能順著他的意思問：

    “按你的設想引入新的第三大股東后形成什么結(jié)構(gòu)？”

    “固建重工從原方案的49減至44省國資委從44減至40賈洛、葛蘭特各減2加起來為8引入第三大股東持股10。”

    “按目前態(tài)勢，有具備出資幾個億入股榆達集團的企業(yè)嗎？”穆北明半信半疑，“幾個億投下去僅僅是第三大股東，董事會基本沒話語權(quán)，哪個老板愿意做這種傻事？”

    “凡入股的肯定都有內(nèi)在訴求，比如賈洛的方向是房地產(chǎn)開發(fā)，葛蘭特想打入內(nèi)地市場，”白鈺道，“當下讓固建重工少掏錢是我們作出的最大讓步，單憑這一條足以取得對方信任和滿意度。”

    此時穆北明最急于討好固建重工，間接向大老板駱嘉斯獻媚，對這番話格外鐘意，當下頜首道：

    “省領導也是這個意思，要拿出切實可行的、讓投資商感覺到溫暖的舉措，小白正沿著正確的方向努力，很好，很好。”

    在和睦友好的氛圍下，白鈺趁機提出擬在另兩個方面所作的讓步：

    一是董事會席位從原方案的9人增到11人，滿足固建重工占4個席位的要求剩下依次是國資委3席第三大股東2席賈洛和葛蘭特聯(lián)合控股1席獨立董事從原方案的2席降為1席。

    原方案要求罷免經(jīng)營高管層總經(jīng)理由國資委直接任命必須滿足三分之二反對票，白鈺修改為反對票過半數(shù)即可原方案由國資委直接任命財務總監(jiān)，現(xiàn)同意固建重工提出人選，董事會過半數(shù)同意即可，但增設財務副總監(jiān)對所有重大費用、支出進行預審批。

    二是優(yōu)惠政策方面，取消銀行貸款必須交納百分之三十保證金條款，改成由省內(nèi)同級別省屬國企或混改企業(yè)擔保稅收優(yōu)惠和減免從原方案五年減至三年，并設定專用賬戶進行管理等等。

    即便穆北明這樣的半內(nèi)行都看得出兩個方面讓步都是小打小鬧的毛毛雨，最核心的還是白鈺端出的引入第三大股東建議，讓固建重工等各方都少花錢，卻沒改變原有股權(quán)結(jié)構(gòu)。

    換作管約明肯定要從經(jīng)濟管理和國資委股權(quán)等角度提出一些專業(yè)性問題，但穆北明只關(guān)心能不能找到接盤俠！

    “幾個億呢，我不覺得老板老總們哭著喊著搶著要，”穆北明嘖嘖嘴道，但有第一次交鋒對白鈺說話口吻客氣很多，“我是這樣考慮，方案修改框架應該比較成熟，也最大限度體現(xiàn)了我們的誠意，報給省領導通過的概率很大。不過在此之前最好落實具備一定實力的投資商，防止方案通過了，卻找不到投資商接手貽誤戰(zhàn)機，時候拖久了又得挨省領導批評。”

    怕領導批評，這就是穆北明的境界，當然也是內(nèi)地官場起碼一半干部的境界，只求把事情做到場面上的，不被領導批評就是終極目標。

    至于有沒有真正達到目的，對國家、人民、集體有沒有益處，根本不在這些人考慮范疇內(nèi)。

    “我立即聯(lián)系有意向的企業(yè)老總，修改框架還請您先在孫主任那邊吹吹風。”

    白鈺微笑而謙恭地說。

    穆北明迫不及待全文照搬向?qū)O剛說了一遍，卻將功勞攬為己有，說是工作組在自己指點和督促下做的修改。

    孫剛笑笑轉(zhuǎn)而向徐尚立做匯報，乍聽到這個以退為進的修改框架，徐尚立與孫剛一樣第一反應便是九成九出自白鈺之手！

    憑穆北明三腳貓功夫倉促之間哪里想得出來？大概，他都沒悟透其中的含義。

    剎那間，徐尚立甚至懷疑這一稿才是白鈺的壓箱貨，之前拋出的都是煙幕彈！

    因為，突兀出現(xiàn)的第三大股東乃神來之筆，扭轉(zhuǎn)當前互不相讓的僵局，又暗暗埋下一顆說不清道不明的釘子。

    “既是北明同志出謀劃策搞出來的，孫主任和他一起向何申長做個匯報吧，他同意了，岳申長那邊估計沒問題。”

    徐尚立笑模笑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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