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聽個故事?墓里的兩人的故事。”薛豹淡淡道。
她沉默,半響,輕輕點頭。“有勞薛堡主。”
薛豹眸中快速掠過黯然。
“我大哥薛鷹從小就雙腿殘疾,行走不便,但卻聰明絕頂,是一等一的經商高手,他出謀劃策,我負責出外經商,我們兩兄弟合作無間,將薛家堡的產業經營起來,算是不辱沒祖先遺業。只是,大哥因為雙腿關系,性情暴躁,喜怒無常,自成年后,我從來沒有看過他臉上露出一點笑容。甚至,他有些自暴自棄,從來不把自己的生命看在眼里。因為,他說過,這世上沒有值得他留戀的事物。包括我,他說過我不用他擔心,就算他死了,我也會活得很好。”
他的嘆息如大海般深沉無奈,雖然事隔久遠,提起,薛豹仍然感到心尖銳疼痛,大哥的雙腿會殘疾,其實是小時候為了救他而摔斷的,從此,無法再醫治。
“直到二十二年前,他在千葉楓園遇到了無淚姑娘,從此臉上才有了笑容。無淚姑娘與大哥相知,進而相戀,最后與大哥有了夫妻之實。可是,無淚姑娘說什么也不答應大哥的求婚,她說自己是流浪的風,無根的浮萍,終其一生不可能為誰停留。她在薛家堡住了兩年,兩人有了第一個女兒,風間紫!”
他深思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長。
“小紫兒只在大哥身邊待了一年,就被無淚姑娘帶走。她說,若為男,就是薛家堡的人,若為女,就是風間家族的人。無論大哥用什么方法,他用盡了所有的辦法,都無法留住無淚姑娘,大哥失去了無淚姑娘,就像瘋了一樣,整天喝酒,醉后大吵大鬧,什么事都不理。”從那一刻開始,他就知道,大哥愛慘了風間無淚。
“三年后,大哥再見無淚姑娘,居然拿一把特制的銀鎖鎖住了兩人的手,把她囚禁在千葉楓園,不讓她離開。兩人的生活吵吵鬧鬧,雖然無淚姑娘很惱大哥的無理取鬧,但總是放心不下大哥。那是大哥最快樂的幾年生活。大哥終身不娶,一輩子只有一個女人。
后來,他倆的小女兒出生了,銀鎖斷了,大哥也只是能夠把他的小飛翼留在身邊一年,然后,無淚姑娘又走了。但這一次,大哥異常的冷靜,一樣的過日子。無意間我才知道,大哥與無淚姑娘做了約定,如果,大哥能夠等她十年,十年后,她會回來他身邊,然后,從此不再離開大哥身邊。
從那以后,從來不屑拿筆畫畫的大哥第一次拿起了畫筆,畫著無淚姑娘的畫像,為她添詩。
世事無常,十年前,也就是距離大哥和無淚姑娘的約定還有三年時間,大哥聽聞到無淚姑娘的死訊,他幾乎瘋掉了,更加的瘋狂,不擇手段從紅月手中奪回無淚姑娘。大哥把他和無淚姑娘鎖在屋子里,不吃不喝三天三夜,大哥的眼淚在那一次都流光了。”
他聲音梗住了,胸膛起伏,良久,他平息心頭的波動,平靜地繼續道。
“大哥死了,抱住無淚姑娘的身體,兩人在火中化為灰燼。我把他們埋葬在一起。就埋在這里,簡單的碑文也是順著大哥的意思。”他輕嘆,“大哥一生中只有一個女人,兩個女兒。他死前留下遺囑,千葉楓園和薛家堡三分之一的財產歸屬他的兩個女兒。只要站在湘北的土地上,他就不允許任何人傷害風間家族的女子。”
他凝視她明亮清澈的雙眸,剛毅冷靜的臉有了歲月的滄桑與悲傷。
“大哥一輩子,從來沒有聽過他的女兒叫過他一聲爹,那是他一生的遺憾。”他嘆息,“阿紫溫柔體貼,是江湖上的神醫紫姑娘,容貌像極了無淚姑娘。而你,雙眉和眼睛更像大哥,性子卻跟無淚姑娘一樣,任意瀟灑,肆意妄為。”
他的嘆息輕輕,卻重重震動飛翼的心緒。盯著眼前仿佛老了十歲的男人,她突然不知道該如何反應,該如何稱呼他。
“無論你是否承認是大哥的女兒,但是在湘北的地盤上,薛某絕對會保證小姑娘的安全。你無需在夜間出入千葉楓園,那里本來就是你的園樓。無論你何時何地,想休息的時候,薛家堡永遠是你的避風港。”這是大哥的叮囑,也是他的心聲,看著眼前的白衣少女,他仿佛又見到當年那名開朗飛揚的美麗女子。
他低低嘆道:“你是我大哥的女兒,我的侄女啊……”
飛翼想說些什么,卻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該說什么。踏上這里,忽然間,濃厚的親情情感洶涌涌來,讓她一時反應不了。她原本對薛家堡沒有任何感覺,此時,心頭卻百味陳雜。
他走上前,將手中的令牌遞給她,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身離開。
她低頭看著手中雕工精致的令牌,用最名貴的防水楠木雕成橢圓型,巴掌大,中間用刀火紋著“薛家千秋”的字紋,左邊一只雄鷹飛舞,右邊是蹲著尊貴的猛豹。這塊令牌,代表著薛家最高的榮譽,只有薛家當家才擁有的牌子,是湘北一帶的通行證,只要亮出這塊令牌,沒有人不讓三分。
抬眸看著那道漸漸消失在黑暗中的軒昂身影,飛翼低低道:“謝謝你,叔父!”
他一頓,壓下眼中浮現的酸澀,頓了一會兒,欣長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他明白,這一句感謝,代表她接受了薛家,正式成為他的侄女,薛家的女兒。
飛翼默默盯著石碑,寒風拂起她的白衣,卻拂不動她絲毫。
夜涼如水……
“小飛翼!”
她不知道在后山石碑前站了多久,驟然被一聲怒吼驚醒,不明所以地抬頭,背后已傳來勁風。她幾乎毫不猶豫地反手一掌,完全是下意識的動作。
身后的人一手接住她的掌風,暴跳如雷:“小丫頭,才幾天沒見面就忘了我嗎?一見面就動手,什么意思啊?”
飛翼一怔,連忙收回掌,轉身,一下子便被抱個滿懷。樓適咬牙切齒,伸手揉揉她的頭發,口中不斷嘮叨:“你你你,簡直想要氣死我,你知不知道我都差點被你嚇掉半條命,薛家堡是什么地方,亂竄亂逛,不小心會被當成入侵者干掉。真是亂來的小丫頭……”
“是我把你帶進來的,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是不是要我愧疚死啊!你這幾天都跑哪去了?為什么跑來薛家堡后山,這兒可是禁地,要是碰上薛伯父就糟了,你有幾條命都不夠,真是的,讓人擔心……”他大呼小叫。
她哭笑不得,翻翻白眼,等他的絮絮叨叨告一段落,才平靜道:“你是不是可以放開我了,子夜!”
“你怎么會在這里?”他終于放過虐待她的頭發,放開她,瞪著她,一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樣子。
“我來找東西。”她淡淡笑了,誠實回答。
“那么找到了?”樓適看了看四周,臉上極其古怪,“你要找誰的墳墓嗎?”
“找到了,我娘的墓!”飛翼微笑,被他這么一摻和,沉悶的心情消散了不少。
“你娘?”他看向她身后的墓碑,一時說不出話來,手指向石碑,抖了抖,好半響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風間無淚是你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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