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真的來了,即便北漠一帶,也整日可見艷陽高照、春意盎然,并無呼呼北風。
經過連日以來多方部署,兩萬之余的北征軍已一路北上,不緊不慢,有序推進,已如期抵達。
前方有當地駐軍,看樣子恭候多時了。
一名軍士前來稟報:“是否繼續前行?”。
主將戎一昶點點頭,副將林宗武、參軍仲逸、隨軍錦衣衛百戶南棲原,皆紛紛下馬。
看來,是要就近選擇地形扎營駐軍了。
這是戎一昶初次外出領軍作戰,他之前也離開京城北上或南下,不過那都是作為協助或隨從之人,與此次情景大不一樣。
駐軍大營很快搭建好,這還得歸功于當地駐軍,在北征大軍到來之前,他們已完成前期準備,眼下只是根據戎一昶的吩咐:重新調整一番而已。
調整,說白了就是指指點點,也是戎一昶耍耍威風的機會。
當地駐軍早就接到旨意,對此次軍中將士及隨行人員的情況,也早已熟悉。
主營帳當然要歸于戎一昶,這是他部署戰事,與眾人議事的地方,北征的這批將士,軍令將從這里發出。
毫無疑問,副將林宗武、監軍仲逸、隨軍錦衣衛百戶南棲原各自有獨立的營帳,既可用于作息,也可臨時待人接物,算是不錯的待遇。
“來人,傳千戶以上的到營中議事”。
一切就緒,戎一昶吩咐隨從,他還補充一句:“還有參軍仲學士、錦衣衛南百戶”。
“得令”,傳令軍士立刻領命而去。
兩萬之余的兵力,得有二十名左右千戶級的人物,外加其他將領、隨軍之人,好大一個場面。
或許,這也就是戎一昶要的效果。
片刻之后,眾人全部到位。
戎一昶清清嗓子,開始“訓話”。
“諸位,本將已親自查看過,北漠一帶地勢平坦,周圍也比較空曠,好在我們駐軍之地還有山石相托,不至于敵軍橫掃過來”。
戎一昶覺得不過癮,干脆指著地圖向眾人說道:“本將覺得,所有將士應駐扎在山下,且要分散開來,彼此間形成犄角之勢,一旦遇有敵情,可相互增援”。
眾人對此不解,紛紛望著對方,卻無一人站出來說話。
這些將領當中,大多是臨時從各地抽調的佼佼者,真正來自后軍都督府的沒有幾個。
換句話說,戎一昶的心腹,除兩三名千戶外,再無他的舊部。
“戎將軍,不知你所說的分開駐扎,是怎么分開法?分為多少處?三處?五處?”。
說話的是林宗武,身為副將,他是可以說話,也理應說話。
對付戎一昶,之前,林宗武早就有滅此人的打算,這次這么好的機會,豈能放過?
當知道是戎一昶要北征時,林宗武心中那種激動,久久不能平靜。
而戎一昶也早已從吳風那里知道了林宗武的真實身份仲云寒、也就是凌云子的大弟子。
此刻,二人也就是心照不宣。畢竟都是有品階的人,而且品階還不低,不到最后一刻,還不到翻臉的時候。
這么一說,眾人也紛紛將目光投向戎一昶,這確實是個問題。
“就分為十部吧,每兩個千戶所為一部,大家分十部駐扎,如此韃靼軍便無法從任何一處偷襲”。
戎一昶說的很清楚:“這是本將深思熟慮過的,諸位覺得如何?”?
呵呵,咳咳,哦哦,嗯嗯……
眾人紛紛用表情表態,就是不說話。
林宗武心中暗暗罵道:“傻,從京城來北漠,是打仗的,不是防守的,即便真是防守,分兵十處,還選地勢低處,簡直……”。
相信,這也是其他將領心中之想。
仲逸輕輕抬眼,示意師兄不要多言,把說話的機會多留給別人。
再看看戎一昶,他一臉的自信,毫無半點真正征求眾人意見的意思。
“馬謖失街亭的典故,想必諸位都聽過吧?”。
為說服眾人,又顯示出自己博學,戎一昶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來了這么一出。
“當初,諸葛亮早有部署:駐軍山下,堅守咽喉,誰知馬謖卻違背囑咐,選擇登山而據、并舍棄水源,結果當魏軍來襲時,士卒四散、潰不成軍,后面的事兒,就不用再說了吧?”。
呵呵,確實不用說了,誰人不知?
可是這又有什么關系呢?
馬謖熟讀兵法卻不懂變通,本就是個反面例子。
這下好了,戎一昶再次反過來:雖然駐軍低處,但比馬謖更不懂的變通。
問題是:此次北征前,沒有諸葛亮這樣的人物提前發話,非得要這樣駐軍吧?
幾乎在同時,林宗武與仲逸都明白了一個道理:戎一昶這不是真愛兵法,而是迷信兵法。
這樣的人,如此覬覦師父的兵書,也就不足為怪了。
太沒有對手對決之感了,真不知當初,他這個都督同知是如何做到的?
不是有意降低對手水平,實則就是遇到這樣的對手,歷史上不乏這種人,身邊也不乏這種人:不是一個層次。
當然,對戎一昶這種人而言,他真正的水平不在戰場之上。
“若是這樣,一旦發現敵情,兵力無法集中,恐怕……”。
一名千戶說了這么一句,想必是他的親信,可見戎一昶臉色瞬間陰沉下來,便不再說話了。
其實,他還想說一句:“當地駐軍已經解決水源問題,即便扎營山上,也可水井取水,而所謂的山,也不是很高,正好可用作勢不可擋之勢”。
這么好的機會,就被戎一昶的一句“馬謖失街亭”,給徹底打斷了,那名千戶也只得閉嘴。
如此一來,就更沒人說話了。
林宗武與仲逸對視一眼:也就這么著吧。
錦衣衛百戶南棲原微微一動,默默的說了一句:“在下還有些事務處理,先行一步”。
戎一昶點點頭算是回應,眾人自然不敢多說什么,這個道理再明白不過:錦衣衛不由他管,打聲招呼,也算是很給面子了。
“林大人,你意下如何?”,戎一昶又問了一句。
林宗武上前一步,不假思索道:“全憑戎將軍吩咐”。
“仲學士,你是否有補充的?”。
挨個來,仲逸這位監軍也被點到了。
仲逸輕輕回了一句:“我只是個監軍,戰事部署,請戎將軍定奪”。
呵呵,今日,就讓你威風足了。
……
將令一出,所有人開始忙活起來。
兩萬多的兵馬,硬生生的被分為十部,每部兩個千戶所兩千余人的樣子,駐扎的地方簡直五花八門、各個方向都有。
如同雨后起蘑菇,一朵朵的,敵軍若是來襲,確實很難不被發現,當然,若想消滅敵軍,那恐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兒。
僅是將領發出和統一調遣,就要動些心思了。
……
傍晚,英勇千戶所駐地。
作為最為特殊的一個千戶所,林宗武麾下的英勇千戶所單獨一處駐地,部署完畢后,喚來他昔日的部下,重新議事。
新任千戶譚遼、副千戶周通,連同其他百戶全部到位。
“林大人,這個戎一昶是不是那根筋不對?如此部署兵力,是要打算長住下去,還是自絕于這北漠之上?”。
說話的是周通,他曾是六品百戶,如今升為從五品的副千戶,脾氣同樣不太好,屬于那種一言不合就開打的類型。
相比而言,譚遼則穩重許多,據之前一貫的作風,先向林宗武問道:“他戎一昶是戎一昶的事兒,可咱們英勇千戶所永遠聽林大人的,怎么干,全憑大人一句話”。
林宗武微微一笑:“話雖如此,但畢竟人家戎一昶是主將,明面上的事還得做,至于具體部署嘛,會有的,兄弟們稍安勿躁”。
眾人正在說著,突然聽門外有人來傳話:說是戎一昶請林大人過去,說的還是關于戰事。
再問問傳令軍士,卻被告知只請了他一人,沒有監軍,也沒有錦衣衛百戶。
林宗武心中頓時明白:戎一昶要說的,恐怕再也不是關于戰事了。
去就去吧……
擯棄左右,戎一昶請林宗武入座,桌上已經擺好酒菜,看樣子是要長談一番了。
若換到京城,這頓酒,該有多么的難喝?
不過對于此刻的林宗武來說:眼前的酒菜不算酒菜,戎一昶才是真正的下酒之菜。
如同一條端上桌的魚,心在跳、眼未閉,卻終究難逃死路一條。
“林大人,算起來,我們是老熟人了”。
戎一昶先提議干一杯,而后笑道:“當初,你們初來京城時,就在我們后軍都督府的校場操練,后來軍中議事,咱們也是見過的”。
這種場面上的話,自然是要場面上應付了,林宗武也提議一杯:“戎大人說的太對了,一直以來,后軍都督府對英勇千戶所多有照顧,自然少不了戎大人從中協調”。
戎一昶也不推辭,緩緩放下酒杯,長長嘆了口氣:“哎,那都是過去的事兒了,如今我已被降為正二品,再也不是都督府的都督同知了”。
這裝的,漏網之魚,還自憐起來,真是世風日下,好人難活了。
林宗武決定試探試探,看看戎一昶這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戎大人從軍多年,想必日后還有東山再起的一天,尤其此次北征,若是能捷報頻頻,圣上自然不會虧待軍中將士,更不會虧待身為主將的你”。
來,再飲一杯,林宗武舉杯而不碰杯,自己先痛快了一番。
“哎……”,又是一聲長嘆。
戎一昶簡單的回應了一下,干脆將酒杯放了下來,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從軍之人,不在于一時一事的成敗,攻下幾座城池算不得什么,打一兩次勝仗,也絕不敢稱為良將,更不能流芳千古”。
流芳千古?
林宗武暗暗笑道:“很快,你就要遺臭幾年了……”。
“不知戎大人所說,何為良將?又如何能做到劉流芳千古?”。
這菜做的還算不錯,林宗武又夾起一塊,隨意說了一句:“在我看來,從軍之人,能上陣殺敵,能打勝仗,就算是建功立業,只要建功立業,至于能不能流芳千古,也就沒那么重要了”。
看著酒菜,戎一昶沒有半點胃口,林宗武的舉動,多少還是有些令他意外。
“素問林大人忠勇,英勇千戶所更是一戰成名,作為首任千戶,林大人本是精通韜略,熟讀兵法,為何出言太過隨意,難道是酒后之言?”。
戎一昶鄭重其事的說道:“當初,林大人只是濟南衛司指揮使林嘯義將軍麾下的軍士,短短數年,竟能從總旗、百戶、千戶,直到如今的正四品京衛指揮使司指揮僉事,其中必有過人之處”。
末了,他不由的說了那句:“最為精彩之處,林大人竟能得到先帝封賞,得了一個恩賜的武舉出身,真是太難得了”。
“那有什么過人之處?全靠圣上英明,指揮使大人錯愛,兄弟們齊心協力而已”。
林宗武似乎看出了眼前之人的心思,他決定再探探路:“難道戎大人對林某的履歷,很敢興趣?”。
話已至此,才漸漸漸的有了點感覺。
戎一昶雙眉微微展開,好似自信許多:“感興趣倒談不上,不過,戎某從軍多年,在軍中倒是有不少故交,包括山東都指揮使司和濟南衛指揮使司,也有些部屬”。
開始攤牌了。
“說說看,戎大人與那些人熟?或許林某也知曉一二”,林宗武依舊酒菜不斷。
嘖嘖,戎一昶品了一杯,有點意猶未盡的感覺,不緊不慢的說道:“都是些老交情了,不值得一提,不過聽說林大人在入軍之前,并未在祖籍呆過,那么,之前在那里做事呢?”。
林宗武不由的笑出聲來:“原來戎大人說的是這個事啊,不過,這你還真問錯人啦,這么多年兩軍陣前生死較量,兒時的經歷,大多早已忘得差不多了”。
狐貍尾巴終于露出來,戎一昶無非就是想抓住林宗武戶冊之事,連同軍戶出身,來做文章。
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實打實的軍功,也是用命拼回來的,無論北上抗擊韃靼,無論南下剿滅倭賊……
這一切,就看怎么說了。
當然,這樣的場合,也要看戎一昶接下來怎么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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