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是干嘛的?”
正當鐘躍民等人犯愁的時候,有個穿著白色背心,卷著褲腳的大高個兒湊過來問道。
鐘躍民,李奎勇和何大勇三個人都有一米七五以上,卻還是要仰著頭看著眼前這青年。
鐘躍民估摸這家伙可能有一米九,一頭茂盛如野草的頭發,扁平的臉上點了兩個小眼睛,厚厚的嘴唇,任誰看了都說不出這小伙子長得俊的話。
“北京的?”李奎勇挑眼打量了下這大高個。
“北京的,你們也是北京的?”那人嘴唇烏紫,高大的個子卻一點都不讓人覺得有威脅,反而有些病怏怏的感覺。
“對,我們剛從北京來。”李奎勇回答道,語氣里還有些欣喜,這一路都能遇到北京人,老鄉見老鄉,怎么都能順順利利的。
李奎勇主動介紹道:“這是鐘躍民,這是何大勇,這是···小手,我叫李奎勇,哥們兒,你呢?”
“我姓王,叫我王二就行。”
“王二?”李奎勇心想這人長得怪,名字也怪。但是人家叫什么也輪不到他管,愛叫什么叫什么。
“哥們兒,跟你打聽個人。”何大勇急切地問道。
“你們是來找人的?”王二道。
“對,我們是來找人的,也是北京來的知青,不知道你認不認識?”
王二道:“我們農場總共就分了七八個北京知青,所有人我都認識,你們找誰?”
“何秀秀。”何大勇道。
王二有些警覺,“你們是她什么人?找她干嘛?”
“我是她弟弟,你知道我姐姐在哪兒嗎?”何大勇急急問道。
“你是何大勇?”王二看著何大勇確認道。
“對啊,剛才不是跟你說過了嗎?”
“不是。”王二否定道,“我是說你是何秀秀的弟弟何大勇?”
“對啊。你怎么知道我的?”何大勇被王二弄的有些糊涂,“是我姐姐跟你說的?”
“對,是你姐姐跟我說的,還說了好多你小時候的事兒,說你小時候喜歡撿地上的瓜子殼兒吃,還喜歡在床上尿尿玩兒······”
“行了!”何大勇立刻打斷他,“你丫什么人吶?我姐怎么什么都跟你說?”
“我跟你姐是老鄉,是好朋友,還是好戰友。我們還經常一塊兒聊天,她經常跟我提起你。”王二認真回答道。
何大勇越聽越郁悶,“不是!你跟我姐到底什么關系?怎么這么亂七八糟的?”
“我跟你姐······”
“停!”何大勇恨不得抽自己倆嘴巴子,這小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再讓他亂說,自己姐就真跟他扯不清了!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姐在哪兒?”
“我知道你姐在哪兒,你們跟我來吧。”王二點頭道。
“你真知道?”李奎勇將信將疑,他在旁邊觀察了一會兒,總覺得這個王二思路清奇,說話跟一般人頻道很不一樣。
“他知道,我們跟著他就行了。”鐘躍民替王二回答道。
看了半天,他早認出來眼前這個長得有些丑的男人了。
這個人寫出了一代人的黃金時代,坦然,直白,欲望,自由,在那里你可以看到你想要的一切。
他的作品影響了無數人,卻在離開這個世界前從未發表任何一篇長篇小說。
······
王二帶著他們翻越好幾個山頭,沿著小溪在叢林中艱難前行。
西雙版納的叢林中,入眼盡是植物,但是卻并非毫無人跡。
王二一路上都在跟人打著招呼,但這些人跟漢人已經大不一樣,他們穿著黑色土布衣服,腰間纏著麻繩,大多插著柴刀,下身穿著裙子,腳上穿著不知是什么植物莖編成的草鞋。
王二跟這些人說的話,鐘躍民等人一句都聽不懂,但是從表情來看像是在互相打招呼,而且王二還頗受他們歡迎。
“這些人都是老傣,咱們平時都很熟悉。”王二看幾個人有些疑惑,主動解釋道。
“老傣?那他們到底是哪國的?怎么這種打扮?”李奎勇疑惑道。
“他們祖祖輩輩都在這兒,憑什么咱們往這兒一劃,就給他們分成幾個國家的呀?”王二不以為然。
李奎勇質疑道:“你丫到底朝哪邊的?怎么胳膊肘子往外拐啊?”
“我胳膊肘從來都是直的,輕易不打彎!”王二直愣愣道,“該怎么樣就怎么樣,我說的都是實話。”
“嘿?”李奎勇說著就要擼袖子。
鐘躍民一把把他攔住,“奎勇,你稍微冷靜點兒!”
“躍民,你別攔著我,看我不切了丫的!”李奎勇還是怒火中燒。
何大勇也幫腔道:“這孫子看著就不像好人,我看他根本就不知道我姐在哪兒!干脆揍他丫一頓算了!”
“你們倆吃錯藥了吧?”鐘躍民站在中間,眼睛一瞪,“打跑了王二,你們倆準備去哪兒找人啊?”
“我看想回農場都困難!”小手在一邊插言道。
李奎勇和何大勇這才冷著臉不說話。
“王二,何秀秀到底在哪兒啊?”鐘躍民問道,“咱們這七繞八繞,別跑國外去了!”
王二一指前面一座小山峰,“翻過前面那座山就是國外了。何秀秀就住在半山腰上。”
“半山腰上?”何大勇嚷道,“我姐為什么一個人待在這荒郊野外?要是遇到野獸怎么辦?”
“野獸再厲害,也比不過那些狼心狗肺的人。”王二冷冷道。
說完就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了,何大勇緊隨其后,都有些跟不上。
“趕緊走吧,望山跑死馬,這山看著就在眼前,還不知道走多久呢!”李奎勇嘆了口氣,只好邁著步子追上去。
“小手,還有力氣嗎?”鐘躍民拉了一把小手。
小手喘了口粗氣,“還能走,這地方山真多,一路都是上坡下坡。躍民哥,你說剛才那個王二說的到底什么意思啊?為什么大勇姐姐要待在這么遠的地方啊?”
“聽王二的意思應該是被人逼迫的吧,這地方這么偏僻,在這兒連生活都困難,一般人要不是沒辦法不會跑到這兒的吧。”鐘躍民道。
“唉~”小手嘆了口氣,“真不知道秀秀姐受了什么樣的苦!”
······
眾人離得遠遠的就看見山腰一棵大樹下面有一間小小屋子,用泥土和樹枝推在一起,頂上用軍綠色油氈蓋著。
屋門掛著米黃色床單,上面還繡著牡丹花和杜鵑鳥。
“秀秀!”王二彎著腰,小心翼翼地鉆進屋子,仿佛怕把這個七拼八湊的小屋子給擠散了。
“秀秀?”
屋里沒有人,王二喚了好幾聲兒,依舊沒有人應答。
屋子沒有窗戶,里面有些黑,鐘躍民看了一眼,里面有個木頭釘成的小床,上面鋪著稻草和薄薄的床單,床頭放了一個小桌子,上面放了一些雜物,還有個小小的奶瓶。
何大勇也進了屋子,仔細打量了一會兒,突然拽起床單看了一會兒,“這是我姐姐的床單,我媽在我姐來云南插隊的時候,專門從商店買的。”
“我姐人呢?!”何大勇突然激動地拽住王二的衣領子。
他個子比王二矮半個頭,但是激動之下,仍舊拉了王二一個踉蹌,連里面穿的背心都拉變了形。
“你姐可能遠遠看見有人來了就躲起來了。”王二神色不變,仿佛何大勇的質問與他無關似的。
何大勇聽了,沖到屋門口高處,“姐姐!姐姐!我是大勇啊!姐姐,你在哪兒啊?······”
回應何大勇的只有滿山滿谷的回音,何大勇熱淚滾滾,聲音沙啞了,仍在不停地喊著。
小手和李奎勇見到何大勇的傷心地樣子,都有些哀傷。
“王二,你有什么辦法沒有?”鐘躍民見王二面無表情,走到他身邊問道。
王二從口袋里抽出一根紅綢子,“把它掛到樹上,秀秀就知道是我來了。”
李奎勇聽見了,怒道:“那你丫怎么不早說啊?把大勇當猴耍是吧?!”
“那是他蠢,這兒到處都是樹,他把嗓子吼破了,聲音都傳不出多遠!”王二說這話的時候,并沒有嘲諷的意味,仿佛是在敘說一個事實。
李奎勇有些惱火,他頂看不上這種裝神弄鬼,自以為是的人。
正當他想要教訓王二時,何大勇卻沖過來,一把搶過王二手里的紅綢子,三兩下爬到樹上,將紅綢子系在樹枝上。
“系這兒行嗎?”何大勇站在樹上,看著下面的王二問道。
王二抬眼看了看,“可以了,等個十來分鐘,頂多半個小時,你姐肯定回來了。”
“唉!”何大勇安心應了一聲。
“大勇,你下來啊,站那么高危險。”李奎勇看他沒有下來的意思,提醒道。
“我不,我站這兒,能早點看到我姐。”何大勇倔強道。
見他態度堅決,勸不動,大家干脆也就任他去了。
······
鐘躍民在屋前屋后轉悠了一會兒,
“王二,大勇姐姐在這兒都是怎么生活的?”鐘躍民蹲到王二身邊的石頭上,幽幽道:“這前前后后都是荒地,又帶個孩子,要是沒人幫忙,肯定活不下來,是你吧?”
王二并沒有對鐘躍民的話感到吃驚,“確實是我。十天半個月來一次,給她們送點大米,帶點兒米粉,有時候也劈點柴火。”
“我剛才看了,墻角里米缸快見底了,吊鍋和奶瓶也沒來得及帶走,床上也冰涼,肯定走了都一段時間了,而且還很急。”鐘躍民分析道。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大早上方營長就帶人來過了。”
鐘躍民急忙問道:“那會不會是方營長把人帶走了?”
“不會,方營長都來了好幾次了,每一根毛都沒找到。”王二搖搖頭,“而且他也不敢把秀秀逼急了,翻過山就是緬甸,秀秀要是去了緬甸,那就成了政治問題了。”
“那她帶著孩子能躲到哪里去?”
“這里一叢草,一棵樹,一塊石頭都能藏人,要想找人,那無異于大海撈針。”王二道,“秀秀只要看見樹上的綢布,一會兒就能回來。”
話音未落,站在樹頂上的何大勇就呼喊道:“來了!來了!”
“姐!姐!”
何大勇沖著遠處不斷呼喊,鐘躍民站在樹下舉目張望卻什么都看不見。
“來了。”王二站起來,看了一會兒,對著一個方向道。
“你趕緊下來!”王二沖著樹頂上的何大勇道:“你要是一直在上面,你姐姐就不敢回來了!”
鐘躍民一想,正是這個道理,也趕緊沖著何大勇喊道:“趕緊下來!快點!”
何大勇這才乖乖落落地從樹上滑下來,也沖著剛才王二看的方向著急地張望著。
“大勇,看清楚了嗎?是你姐嗎?”李奎勇沖著何大勇問道。
何大勇搖搖頭:“離得太遠了,看不清楚。”
“那你喊半天,喊個什么勁兒?”
“雖然看不清楚,但覺得那個肯定是我我姐!”何大勇強調了一遍:“肯定是我姐!”
“是你姐來了。”王二插話道:“那個方向除了她沒人會去。”
“那邊是哪里?”鐘躍民問道。
“老傣的一個小村子,緬甸。”
“我姐跑外國去了?”何大勇皺著眉頭問道。
“現在除了那邊,她哪里都不敢去,隨時都會被抓起來審查批斗游街。”王二回答道。
“我姐到底干什么了?為什么別人要這么對付她?”何大勇驚怒道。
“沒弄什么,也沒干什么傷天害理的事兒,只是大家都覺得她是破鞋。”
“你他媽才是破鞋!”何大勇大怒,“誰說我姐是破鞋?”
“我倒是想搞破鞋,可沒人愿意跟我搞,可能我太丑了吧。”王二神情有些蕭索。
“別他媽廢話!”何大勇再一次抓住王二的衣服,將他本已破爛的背心扯得更爛,“到底誰欺負我姐?”
“住手!”樹叢中鉆出一個人來,一聲大喝,“王二都是我逼的,你們有什么事兒都沖著我來!放開他!”
何大勇轉頭一看,大喜:“姐!”
“大勇?”那人果然是何秀秀,她一臉驚喜:“你怎么來了?”
“我收到你的信實在不放心,就來看你來了。”何大勇關心道:“你怎么樣?”
何秀秀正準備說話,肩膀后面的背巾里卻傳來一聲嘹亮的啼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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