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張主任辦公室,鐘躍民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著,一九七四年的北京跟一九七零幾乎沒有什么不同,馬路還沒有那么多車道,路上跑著的出了公共汽車,就是綠色的軍用吉普車和一些老式的褐色蘇聯和波蘭轎車。
大部分街上只有零星的幾間食品店和百貨鋪子,沒有到季節,貨架上也沒有太多的貨物,大部分都是憑票供應的生活用品。稍微稀罕一點的商品,只能去鬼市上看看,雖說稍微貴一點,但是八成都能買到,還不用給人送禮托關系。
現在正是上班時間,像鐘躍民這樣在路上閑逛的人并不多,偶爾會碰見的,也是外地來出差的干部。
馬路上形式的公共汽車和有軌電車乘者寥寥,整個城市里年輕人也是不多見的,他們大部分都在軍隊或者農村,偶爾有像李奎勇這樣辦病退回來的,也都想辦法找了個單位干著,即使算是臨時工也可以接受,至少是個有單位的人了。
但華立中更多的是一些私自跑回來的知青,這些就是居委會大媽嘴里的盲流,只能晝伏夜出,否則就會被收容教育,然后被遣送回農村。
當然,江山代有人才出,鐘躍民看見聚集在街口,腳架在自行車上,嘴里吞云吐霧的小屁孩兒們,會心一笑。
這些小孩兒應該都是上初中的年紀,個個都剃平頭,穿著軍上衣,腳上瞪著懶漢鞋,基本上都是各個大院兒的。
鐘躍民此時也不知道去哪兒,溜達著就湊到了這些小孩兒身邊。
這些小孩兒應該是有好幾撥人,相互之間遞著香煙,相互寒暄著,熱熱鬧鬧討論的不外乎誰跟誰又碴架了,誰蜜果兒沒成被人爹媽罵了,誰誰又犯錯被自己爹給揍了。
鐘躍民聽得直皺眉頭,這些小孩兒人不大,倒是挺社會,臟口連篇,恨不得把所有會的臟口都說出來,仿佛不帶臟字兒就不會說話一樣。
“哎?這人誰啊?站這兒老半天了,你們認識?”終于有一人注意到鐘躍民的存在,探著頭問著身邊的人。
另外一人搭話,“不認識啊,哎,汪若海,是不是你帶來的?”
被叫到的男生正在和其他人說話,聽見自己名字,轉過頭來,打量了一下鐘躍民:“不是我帶來的,他這么大年紀,誰帶他玩兒?”
鐘躍民聽見這個叫汪若海的大嘴男生說自己年紀大,頓時有些好笑,這小子真當自己是個人物。
“許迅,也不是你帶來的人吧?要不是趕緊讓他走,別站這兒礙眼!”
“人家就路過在這兒休息會兒,怎么招惹你們了?”另外一個穿著軍裝,扎著兩個小辮兒的年輕女孩子,沖那幫男孩子嚷著。
鐘躍民看了她一眼,瓜子臉,眼睛大大的,眉眼間洋溢著青春的氣息。
那女生見鐘躍民在看她,忽然有些害羞,眼睛立馬看向別處,笑容卻在臉上洋溢開了。
“哎?于北蓓,你是不是看上他了?”另外一個男孩兒看女生沖著鐘躍民笑,頓時有些吃醋。
“看上他怎么了?”于北蓓不吃他這一套,“馮褲子,你管好自己就得了,少管我閑事!”
“不是···我···”馮褲子大急,但是嘴又笨,連忙看向其他人,求援道:“高洋,高晉,許迅,汪若海,你們說幾句!”
被叫到名字的人都笑呵呵地看著馮褲子出丑,但瞥向鐘躍民的目光卻滿是敵意。
明顯是領頭的一人對于北蓓道:“北蓓,你看上他什么了?”
“他長得帥,成熟,不想你們幾個胡子都沒長硬呢。我就喜歡他這樣的!”于北蓓還真是跟其他的女生不一樣,竟然敢在大街上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說出這樣的話,就算是鐘躍民也沒見過幾個。
眾人沒有任何震驚的神情,顯然早就知道于北蓓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不是,你認識他嗎?你就喜歡她?”另外一男生上前一步問道。
于北蓓咬了咬嘴唇,一回頭看向鐘躍民,辮子在空中劃過兩道美麗的弧線,“你叫什么名字?”
“鐘躍民。”
“哪個院兒的?”
“組織部的。”
鐘躍民也是閑的,十分配合,想看他們接下來會怎么著。
于北蓓得意地看向那群男生,“我現在不就認識了!他叫鐘躍民,組織部大院兒的!”
“鐘躍民?”有人嘀咕著,沖另外一個人求證道:“哥,這名兒怎么這么熟啊?咱之前是不是聽過?”
“怎么?高晉你認識他?”許迅問道。
“不確定,但這名字肯定經過我耳朵,可就是死活想不起來在哪兒聽見的了。”高晉撓著頭,苦惱道。
馮褲子道:“高晉你都想不起來,那肯定不是什么大人物,咱們做了丫的!敢跟咱們搶女人!”
“馮褲子,你丫嘴放干凈點兒!”于北蓓大怒,“我是你的嗎?”
“不是!”馮褲子馬上果斷搖頭,心虛道:“我就這么一說,這個咱們是虛指,既包括你也包括我,還包括高洋、許迅、汪若海。”
“馮褲子你丫虛什么啊?”汪若海嗆道,“你平時不一直說,于北蓓是你的,讓咱們別跟你搶嗎?怎么現在讓別人搶了,你就慫了?”
“我沒慫啊,我這不是想著大家伙兒呢嗎!這事兒不能我一個人出風頭啊!”馮褲子一副很是為大家伙兒著想的樣子。
許迅等在一邊早就已經不耐煩了,“你們墨跡個屁啊!這于北蓓要是給人拐跑了,咱們幾個還有臉出來混嗎?抄家伙上吧!”
馮褲子和汪若海聽罷,立刻伸手掏板磚和鏈子鎖,準備朝鐘躍民身上招呼。
鐘躍民沒想到瞧個熱鬧,還招了這么一幫心狠手黑的愣頭青,腳底下做著準備,隨時準備開溜。
這架實在不好打,打贏了不光彩,打輸了自己吃虧,只能三十六計走為上。
于北蓓看他們幾個想動手,頓時急了,趕忙護在鐘躍民身前,要阻止三人。
“慢著!”
馮褲子、汪若海和許迅定在那兒,回頭看向開口的那人。
“高洋,怎么了?”汪若海問道。
“高晉說這人他聽過,他又是組織部院兒,我就想先問清楚,別最后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打一家人。”
許迅看向高晉,催促道:“高晉你到底想起來沒有啊?這人到底是誰啊?”
“我,我還沒有想起來。”高晉被大伙兒齊刷刷地看著,腦子里里殘留的一點兒印象更加模糊,他越發想不起來,索性放棄道:“我保證聽誰提到過!”
許迅道:“弄半天,原來你沒親眼見過啊!就過一耳朵的名字,你至于糾結成這樣嗎?管他是誰,打了再說!”
說完,汪若海和馮褲子抄著家伙躍躍欲試。
“行了!把家伙放下!”高洋有些不耐煩地攔住兩人,直接走到鐘躍民身邊:“哥們兒,組織部大院兒的張濤認識嗎?”
“認識。”鐘躍民點頭,張濤就是二毛,他當然認識。
可能是覺得鐘躍民惜字如金,沒法兒判斷真偽,高洋又問:“那張揚認識嗎?”
鐘躍民想了想,搖頭:“不認識,多大年紀?”
“跟我們差不多大,住三號院兒的,你還記得嗎?”高洋補充著細節,像是幫鐘躍民回憶。
鐘躍民立馬明白他是胡扯,“組織部大院兒沒有三號院兒,你從哪兒來一個張揚?框我吧?”
“沒有嗎?”高洋一拍腦門兒,“哎喲!那我肯定是記錯了,可能是總后大院兒里面有個三號院兒。”
“別胡扯了!”鐘躍民打斷道,“我就是組織部的,愛信不信!”
說完鐘躍民就準備走人,實在沒工夫在這兒跟這幫半大孩子磨牙。
“哎哎哎,你別走啊!”于北蓓趕忙上前拽住他,“跟我們一塊兒玩會兒吧!他們不是什么壞人,就是太無聊了。”
“他們沒事兒干,我可有事兒干!”鐘躍民冷冷道。
于北蓓充分利用自己女生的優勢,拉著鐘躍民撒嬌道:“別走嘛,我還不知道你是干嘛的呢,你是當兵休假,還是插隊回來探親?”
“都不是,但我是干什么的,我也不想跟你們說。”鐘躍民拉開于北蓓的手。
鐘躍民抬腳想走,卻發現去路被馮褲子、汪若海和許迅攔住,汪若海惡狠狠道:“想走?問過我們沒有?”
“怎么著?還真想碴架啊?”鐘躍民抄著手,“要動手趕緊的,別拖拖拉拉的!”
“嘿!還真有不怕死的!”汪若海朝高洋那邊望去,“高洋,摸到他底兒了嗎?你再弄不清,我們可要動手了啊!”
高洋有些猶豫不決,他平時倒不是那種優柔寡斷的人,但眼前這人氣質非凡,打眼一看就跟他們是一類人,本來也沒什么矛盾,這么無緣無故得罪這么個人實在沒有必要。
“哥,打他丫的!別管他丫是誰了!”本來猶猶豫豫的高晉倒是有些不耐煩了。
這幫人都等著,正當高洋準備開口,鐘躍民也做好教訓幾個人的準備的時候,邊上其他看熱鬧的人卻突然四散而逃。
“民兵來了!”眼神好反應快的馮褲子喊了一句,之后啥都顧不上了,推著自行車就往外跑。
緊接著就看見氣勢洶洶的民兵們從四面八方圍了過來,專門逮這些在街上無所事事的小混混。
其他幾個人見狀,也都顧不上鐘躍民了,紛紛連滾帶爬地跳上自行車,奪路而逃。
只剩下鐘躍民站在空曠的路上,有些發蒙。
一個民兵經過鐘躍民身邊,看了他一眼,可能覺得他實在不像是個逃課的初中生,索性就沒有問他,直接越過他去追剛剛跑走的于北蓓。
······
這次行動確實是有組織有規劃的,鐘躍民估計發動了整整一個民兵連,還有不少派出所的民警,最后聚集在街口的這群逃課的壞學生一個都沒有跑得掉。
民兵抓他們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抓到之后,馬上抽掉所有人的褲帶,讓他們個個用手拎著肥大的褲子,然后用繩子把所有人的褲帶扣穿在一起。
這樣一來任誰都跑不掉,兩三個人就能看著十幾個人,空出來的兵力則繼續追擊逃跑的其他人。
本想離開的鐘躍民倒是來了興趣,找了個不礙事兒的地方站著,瞧熱鬧。
最先逃跑的馮褲子和汪若海先被逮了回來,被強壯的民兵扭著胳膊,兩個人疼得齜牙咧嘴的。
民兵熟練得像是殺雞一樣,三兩下把兩人的褲腰帶給抽了,然后拴在了一起。
馮褲子一時疏忽,來不及拎的褲子直接滑到了鞋面,露出了里面紅色小碎花的褲衩子,引得眾人哈哈大笑,原先因為被抓惴惴不安、愁容滿面的幾個也破涕而笑。
“馮褲子,你丫怎么把你媽的褲衩兒穿出來了?”汪若海毫不留情地嘲諷道。
馮褲子哭喪著臉,一把把褲子撈起來,“汪若海你缺德不缺德啊?我穿花褲衩怎么了,又不漏在外面給人看!”
“別他媽廢話了!”身邊一民兵推了馮褲子一把,讓他跟其他人一起在墻根底下蹲著。
過了沒有多一會兒,許迅、高晉也被抓回來了,扛著自行車,民兵在后面押著,磨磨蹭蹭的走回來。
一個民警看見他們倆直搖頭,“又是你們倆,這是第幾回了?”
“警察叔叔,你就放了我們吧,我們再也不敢了!”許迅哭喪著臉乞求道。
民警根本不為所動,“你上次也是這么說的!這才過了多久啊?你還是老老實實等著你家里人來領你吧!”
“完了,看來今晚上一頓觸及靈魂的皮肉教育是跑不掉了!”許迅絕望道。
高晉笑了,他爸媽都出差了,這頓打暫時挨不上,想著許迅要挨揍,他忍不住就笑了。
汪若海和馮褲子沖著他們擠眉弄眼,讓他們到自己邊上蹲著,好說說話。
“你們倆怎么被抓了?高洋呢?”汪若海低聲問道。
“別提了,高洋跑的時候把自行車讓給了我,我還以為他怕我跑得慢,讓我騎車跑呢,結果他自己鉆胡同里了,我騎個自行車在大街上沒轍沒攔的,一會兒功夫就被抓了。”許迅垂頭喪氣道。
“嘿嘿,那是你傻!”高晉笑道,“我哥是學校長跑冠軍,你騎自行車肯定沒他跑的快啊!”
“嗨,我這倒霉催的,怎么沒想起來這茬兒啊!”許迅蹲在地上氣得東倒西歪的。
看著他們的民兵道:“不許說話,老實蹲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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