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科長，您看這次的貨款是不是該結(jié)給我們廠了？”

    于科長是無線電二廠的采購科的科長，肥頭大耳，他此時正坐在辦公桌后面，桌上擺著兩瓶白酒，一條煙，開口求人的是給二廠供應(yīng)零件的一個小廠廠長，臉上堆滿了笑容，言語十分卑微。

    “陳廠長，不是我不跟你們結(jié)貨款，是我們真有困難！”于科長瞟了眼桌上的煙酒，打著官腔道：“現(xiàn)在廠里正在清理賬務(wù)，準(zhǔn)備跟美國公司搞合資，錢都出不去！”

    “可我們廠就兩萬多塊錢的貨款，已經(jīng)拖了三個月了！”陳廠長委屈道：“二廠是國營大廠，您隨便手指縫里漏一漏，就夠我們吃飽了！”

    “我又不是財神爺，哪有這本事啊？！”于科長聽著馬屁挺開心，但是嘴就是不松，“我看你啊還是去找財務(wù)科的張科長，他管錢！”

    “張科長我已經(jīng)找過了，他說他只負責(zé)見票給錢，業(yè)務(wù)上的事兒不管，他讓我來找您啊！”陳廠長無奈道。

    “找我也沒用啊，現(xiàn)在上面規(guī)定死了，賬目凍結(jié)，誰都不能簽字給錢！”于科長道：“現(xiàn)在也不光你們一家，都是這樣！”

    “那可真不一樣！”陳廠長努力著，“咱們廠就是個街道小廠，您這貨款再不發(fā)，我們這個月的工資就發(fā)不出去了！廠里職工都指著這個過日子呢！”

    “陳廠長，您那，也別在我這兒哭窮，這事兒也不是我能定的！”于科長有些不耐煩道：“這些東西你拿回去，我只能保證啊，廠里領(lǐng)導(dǎo)一點頭，我第一個給你批貨款！”

    “于科長，您再想想辦法吧！于科長”陳廠長哀求道。

    “送客！”

    “躍民，你把那幾個電子儀器廠都給拒絕了，那接下來怎么辦？咱們設(shè)備都已經(jīng)在海上了，過不了過久就到港了！”

    會后，崔洋忍不住追著鐘躍民問道，這事兒迫在眉睫，由不得她不操心上火。

    “涼拌！”鐘躍民聳聳肩，“我也沒想好怎么辦，但有件事兒你先去辦。”

    “什么事兒？”

    “招人！”鐘躍民道，“在全國性的幾個大報上買版面，做招聘廣告，從廠長到車間主任，所有職位都招，只要是人才我全都要！”

    “計算機廠里所有的職位都用大陸人嗎？”崔洋遲疑道：“廠長咱們是不是從港臺招聘？”

    “廠里的工人都是本地的，你找個港臺的廠長，到時候怎么管？外來的和尚不一定會念經(jīng)！”鐘躍民搖搖頭，“技術(shù)專家咱們可以請港臺的還有外國的顧問，其他的管理職位必須用大陸人！”

    “但內(nèi)地的用功環(huán)境跟國外很不一樣，我很懷疑是不是能招到合格的人選。”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鐘躍民笑笑，“你不是建了那么多房子嗎？廣告上就寫入職分房子，工作滿十年房子歸個人！”

    “這個應(yīng)該可以！大伙兒對房子還是挺眼熱的。”崔洋點點頭，記在筆記本上，“各個職級分配不同規(guī)格的房子，也助于他們安心工作！但這樣一來，未來合資的工廠領(lǐng)導(dǎo)的職位怎么安排？”

    “能者上庸者下唄，這有什么好說的？”鐘躍民冷笑，“像那幾個電子儀器廠一樣，想讓我們保證他們的官位真是癡心妄想，真以為我們是來做慈善的？”

    崔洋心有所感，“合資方復(fù)雜的人事確實很難處理，最好就是他們出錢或者出土地廠房占股份，完全不干預(yù)經(jīng)營！”

    “第一呢，政府方面還沒有形成這樣的投資機制，合資都還在摸索當(dāng)中。第二呢，從大的層面來說，他們更希望國內(nèi)的企業(yè)通過這種方式的合資學(xué)習(xí)到先進的技術(shù)。”鐘躍民解釋道，“單純的賺錢并不是政府方面的首要目標(biāo)，但下面工廠的人就不一定理解這一點了。”

    “或許理解，但因為各方面利益牽扯，不得不做出符合廠里大多數(shù)人利益的選擇！”崔洋補充道。

    “躍民，秦嶺這個狀態(tài)有點不太對啊？”鐘山岳私底下對鐘躍民道。

    “您察覺出什么了？”

    “這個跟失憶或者其他的精神障礙大不一樣吧？”鐘山岳斟酌了一下語言，“感覺她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邏輯思維完全自洽，不像是生病的那種狀態(tài)啊。”

    “爸，現(xiàn)在一聲也說不清楚，她到底是什么狀況，但現(xiàn)在能吃能喝，就已經(jīng)挺好了。”鐘躍民道，“我之后帶她去趟陜西，看看在她從小長大的地方，是不是能讓她恢復(fù)一些。”

    “嗯，你心里有數(shù)就行。”鐘山岳點點頭，“合資公司的事情，聽說你跟市里溝通不太順利？”

    “沒事兒，就是有些意見分歧，但都屬于正常的業(yè)務(wù)討論，我們準(zhǔn)備重新選擇合資對象。”鐘躍民道。

    “你們公司的合資項目是一個標(biāo)桿，很多人都在關(guān)注，錢掙多少都不要太在乎，但一定要把工作做扎實，為以后其他的項目做好示范。”

    “這事兒我明白，放心爸，我心里有數(shù)。”

    “那就好，早點睡，我先睡去了。”鐘山岳說著就進了臥室，留鐘躍民一個人坐在客廳里。

    剛才鐘山岳提到關(guān)于秦嶺的事情，讓他腦海里閃過一道閃電，他之前其實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一些蛛絲馬跡，鐘山岳的話更加驗證了這一點。

    現(xiàn)在的秦嶺，擁有一套完全不同于之前的思維模式，還特別愛湊熱鬧，跟之前喜歡安靜的性格完全不同，衣著打扮風(fēng)格也很不同。

    對于日常生活中常見用品很陌生，有時候甚至很好奇，仿佛之前完全沒有用過一樣。

    正是這一點讓鐘躍民產(chǎn)生了很大的懷疑，因為他當(dāng)年剛穿越過來的時候，也是這樣一種狀態(tài)，對自己爺爺輩使用過的煤油燈、轉(zhuǎn)盤式電話機、路上跑的馬車都充滿了好奇。

    更讓鐘躍民有些懷疑的是，秦嶺好像對自己很熟悉，自己從小到大的故事，現(xiàn)在在做的一些事情，甚至美國公司的計算機項目，她都很清楚。

    但這是不可能的，自己從來沒有對她說過工作上的事情，她在美國期間精神狀態(tài)也不足以讓她了解到這么多！

    鐘躍民滿腹心事地靠在沙發(fā)上。

    “分房子的事兒沒戲了！”中午吃飯，大輝又開始了廠聞聯(lián)播。

    “怎么回事兒啊？怎么又變卦了？”

    大輝道：“人美國公司被咱們廠里領(lǐng)導(dǎo)獅子大開口嚇跑了，不干了！”

    “怎么獅子大開口了？”有人問。

    “合資公司不許撤換領(lǐng)導(dǎo)，人事財政廠里說了算，房子分配權(quán)也歸咱們！”大輝賣弄著自己聽到的。

    “這不是應(yīng)該的嗎？這資本主義還想做咱們工人階級的太上皇不成？”有人理所當(dāng)然道。

    “照你這么說，美國人不遠萬里跑來，花了成千上萬的美金，就是給咱們發(fā)房子分福利來了？”有人不同意。

    “就是，這廠里領(lǐng)導(dǎo)算盤打得比猴兒都精，什么便宜都想占，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兒啊？！”

    “那也不能讓美帝國主義做咱們的主啊！？”

    “美國人的公司是真會開除人的！工作做不好，就要滾蛋的，到時候真把咱們開除了怎么辦？”

    “工作做不好還有理了？我看現(xiàn)在廠里子好些人都應(yīng)該被開除掉！”

    大輝聽了兩句，覺得實在沒意思，就遛出了仍舊在爭論的人群。

    “吵個什么勁兒啊！人美國人都不跟咱們合資了，還吵這些有個屁用！”

    大輝一邊想著一邊懊喪，他舅舅是廠里領(lǐng)導(dǎo)，要這回真能合資，分房子肯定有他一份！

    這下全都因為廠里領(lǐng)導(dǎo)的自私泡了湯，大輝頗為憤憤不平！

    迎頭碰見技術(shù)科的齊昌平，腋下夾著飯盒子，專心致志地盯著一份報紙看著。

    大輝和他關(guān)系還不錯，經(jīng)常在球場上一塊兒打球。

    “昌平，來吃飯啊。”

    “哦，大輝啊，吃完飯了？”

    “剛吃完。”大輝看了眼齊昌平手里的報紙，“報紙看完了嗎？我去上個廁所。”

    “剛拿到手。”齊昌平從口袋里掏出一截草紙，“剛上廁所剩了一截，你拿著。”

    “成吧。報紙上些什么呢？看得這么專心？”

    “華立集團的招人告示，整整一個版面都是，真是下了大手筆！”

    “他們公司合資的事兒還沒定下來吧？怎么就開始招人了？”大輝奇怪道，“給我看看。”

    “你看看。”齊昌平把報紙遞給他，“聽說他們已經(jīng)表示不跟市里的幾家電子儀器廠合資了，也不知道怎么打算的！？”

    “不管怎么打算，這廠肯定能開起來，離了咱們這些貪得無厭的廠領(lǐng)導(dǎo)，人家說不定能開得更好！”

    “哦？你為什么這么說？”從大輝口里聽到這些話，齊昌平覺得有些意外，好奇道。

    “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大輝道：“人美國生產(chǎn)的產(chǎn)品都是要出口創(chuàng)匯的，而且他們是市里第一家中外合資企業(yè)，這個重要性程度太大了，我都想不出他們有什么理由開不起來！”

    “喲，大輝你著思考問題夠深入的啊！”齊昌平感概道。

    “再深入也沒有這華立集團厲害啊！”大輝看著報紙感慨道，“廠長有年終分紅，分四室兩廳的房子，還配小轎車！”

    “看著不錯，這一般人哪兒能夠得著啊！”齊昌平道。

    “那技術(shù)骨干待遇也不錯啊，有技術(shù)創(chuàng)新獎，三室兩廳的房子！”大輝看看齊昌平，“技術(shù)骨干你肯定夠得著啊！”

    “別開玩笑，我怎么可能去呢？”

    “為什么不去？”大輝反問道：“你進廠都多少年了，還住宿舍。分房子，燒鍋爐的大爺都比你靠前！我這是不夠格，不然我早就去了！”

    “別瞎說”

    “我急著上廁所，不跟你說了，這報紙我先拿走了！”

    “廠長，二廠的貨款要到了嗎？”

    望著廠里會計殷切的目光，陳廠長艱難地點點頭，“給了一部分，先把這個月工資發(fā)了吧。”

    “哎！”會計高興道，“廠里職工都在等著呢，我這就去給他們發(fā)工資！”

    見會計還望著自己，陳廠長才反應(yīng)過來，“哦，這些錢你拿去！”

    會計接過陳廠長手里用報紙包著的人民幣，覺得分量有些不對，“廠長，這是多少錢？”

    “三千。”

    “這，這也不夠啊！”會計急了，“咱們廠上個月工資一共是五千六百零三塊，這還差一大截呢！”

    “我知道，你先緊著廠里家庭苦難的職工發(fā)，家境還行的，少發(fā)兩三成，爭取每個人都發(fā)到，缺的下個月補上。”

    “可是……”

    “別可是了，趕緊把工資發(fā)了，讓大伙兒早點下班吧。”

    “是。”

    “對了，我的那份兒工資就別算了。”

    剛要離開的會計頓了一下，“是。”

    ……

    “躍躍，家里太無聊了，我們出去逛逛吧！”

    鐘躍民在公司待了一天，一回來就被閑得發(fā)慌的秦嶺纏上了。

    “我衣服都還沒有換呢！”鐘躍民被拉扯著坐到沙發(fā)上，“怎么跟個小孩兒一樣！？”

    “太無聊了，電視機一天都沒有節(jié)目，我就在家里坐了半天，我都快瘋了！”秦嶺崩潰道。

    “哦，忘了今天星期二，電視臺信號檢修。”鐘躍民想了想，“書房里不是還有一堆書嗎，你可以看看。”

    “都是文字，我看著眼暈，哪有電影好看！”

    “行行行，你要去哪兒？”鐘躍民沒辦法。

    “嘻嘻，我要去逛街！到處去看看！”秦嶺見鐘躍民松了口，立即喜笑顏開。

    鐘躍民想想秦嶺一直在家里悶著確實不好，從回北京到現(xiàn)在一直都沒有帶她出去過，干脆帶她出去玩玩兒。

    “走，晚上我們在外面吃，請你吃好吃的！”

    “哦哦，我去換件衣服，馬上就來！”秦嶺歡天喜地道。

    鐘躍民看她歡喜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出來。

    北京街頭比上次鐘躍民回來多了不少人，街兩邊的商鋪也多了不少。

    自從國家發(fā)放個體戶執(zhí)照，臨街的房子都成了香餑餑，有門的直接變成商鋪，沒門的把墻敲掉，改成商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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