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大成內(nèi)心主撫，先前與登萊巡撫孫元化會商，確定了由山東巡撫與登萊巡撫聯(lián)名奏請朝廷頒下招撫諭旨還聯(lián)合下文通報東部各府州縣，沿途不得襲擾孔有德兵營。

    可未曾料到，這個吃了豹子膽的孔有德竟然一舉攻陷登州，還囚禁登州諸官員。

    余大成暗自思忖，這孫元化引狼入室，養(yǎng)虎遺患，以至他這個山東巡撫騎虎難下，備受攻擊。

    去年十二月十四日的時候，廣東道試御史宋賢上言彈劾道：山東巡撫余大成于先前白蓮妖徒狂逞之時計無所施，乃與賊首銜結(jié)弟兄，代請官爵，士大夫無不非也！發(fā)之于逃兵未入境之先，輒夸言堵御剿滅以邀功，迨既抵曹濮則一籌莫展，任其縱橫于十數(shù)州縣間，匝月不能驅(qū)剿。但傳令各屬嚴加防范以免遭荼毒。及其過河至利津時，雖有數(shù)百追兵，無異護送人役，為賊殺傷殆盡，匿不以聞，但知持齋戒殺，閉戶誦經(jīng)！所以未幾而登兵告變，攻陵縣、陷臨邑，遂至一發(fā)不可制。則平日之不能振肅，臨時之不能戒嚴為之也！余大成又安所逃罪哉？望皇上亟行禠革，別選賢才，庶全齊疆域猶可為。

    這個彈劾余大成是知道的，雖然暫時對他還沒什么影響，但是如果事情托的長了，恐怕問題就打，余大成思著前因后果呆怔著，擺手道：“山東的主張是就撫不就剿，無非一個偏將言撫之語，不出題中之意，何必大驚小怪呢？”

    張忻心中“咯噔”一下，這個余大成何止不知兵事？簡直就是昏聵啊。

    攻無道、伐不義，乃天下正道，何況手柄國家公器的一省督撫，竟然如此敷衍塞責無所作為！

    他極力忍住怒氣，循循勸道：“卑職不揣冒昧，大兵壓境下，何有撫事可言？北宋年間，范仲淹為相，審視諸路監(jiān)司，所用非人者，皆一筆勾去。有親信相勸說：一筆退一人，則是一家哭矣，請中堂筆下留情。范公答曰：一家哭，比之一路哭一州哭，何者更令人痛心？老大人既身居一省津要，柄持國政公器，豈能為一家哭而慈悲情懷？比之一路哭一郡哭，何者更令人痛心呢？”

    張忻這話的意思其實很簡單，就是小慈乃大慈之敵，不能為了一個佘五化，而將整個萊州城置于危險之地。

    沒想到余大成卻不以為然，引經(jīng)據(jù)典，侃侃而談：“當年楚國大夫潘黨勸楚莊王把晉國兵士的尸首堆積起來，筑成一座骷髏臺做京觀，作為贏得這場戰(zhàn)爭勝利的紀念場所，以炫耀楚國的文功武治，威懾諸侯群小。

    而楚莊王卻斷然回絕，他說，戰(zhàn)爭并非為了宣揚武功，目的是用它來禁止強暴，引導人們歸向善良。

    從造字法來講，這個武字是典型的會合兩個指事字，只有止和戈合成，才有武字，止息兵戈才是真正的武功！眼瞎，兵事既起，百業(yè)凋零，生民涂炭，給山東帶來無窮的禍患。若是再起戰(zhàn)事，百姓必為所雷，豈可不顧民意妄談攻伐？！”

    張忻明白了，要想說服這位封疆大吏并非易事，不得不以退求進，迂回前進，因道：“楚莊王曾道，武功應(yīng)該具備七種德行與正果：一是要禁止強暴，二是要消除戰(zhàn)爭，三是要保持強大，四是要鞏固基業(yè)，五是要安定百姓，六是要團結(jié)民眾，七是要增加社會財富。這七種德行正果，我們一樣也沒有修得，拿什么傳于后世留與子孫呢？而晉國的兵士是為了奉軍令而戰(zhàn)死疆場，他們有何過錯？何以用它們的尸體做京觀呢？楚國的兵士奉楚莊王命令，來到黃河邊祭祀了河神，修筑了一座祖先宮室，很快就班師回國了。老大人此言洞穿七札，令卑職浮翳為之一開啊！”

    “唔！”余大成微笑著，喝茶應(yīng)道。

    張忻話鋒一轉(zhuǎn)，繼續(xù)說道：“墨子有惟非攻是以講求備御之法的備粟、備兵、備城、備慮的四備名言。

    老大人高屋建瓴，胸有成竹，對孔有德不管是撫還是剿，備粟、備兵、備城的文章皆已作足，驅(qū)逐佘五化出城，總該算作備慮一類嘛。”

    余大成冷冷一笑道：“好你個張靜之，繞來繞去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啊！好吧，這事老夫給你面子，就應(yīng)承你了。”

    張忻趁熱打鐵，又跟余大成聊了兵事安排上的一些具體意見。

    張忻之前是吏部山東考功司郎中，正好分管山東一省人事，對山東吏員的遷調(diào)罷黜當然稔熟，就推薦武德兵備徐從治，監(jiān)軍萊州。

    余大成熟識徐從治，素來驍勇，能征慣戰(zhàn)，是朝廷掛了號的儒將。

    眼下，余大成就琢磨起張忻的口風來，雖然張忻現(xiàn)在是去浙江赴任，但是他之前畢竟是吏部郎中，他主動提出擢拔徐從治，是否代表著他身后兵部、吏部，甚或是內(nèi)閣機樞的主剿動向？

    張忻見余大成猶豫不決，微笑道：“這個徐從治，是浙江海鹽人，萬歷三十五年進士。初授桐城知縣，再遷濟南知府、兗東副使。

    天啟二年五月，聞香教妖賊徐鴻儒反于巨野，反賊達十萬之眾，先后攻占鄲城、鄒縣、膝縣，掠運河僧船，襲擊曲阜。

    徐從治作為濟南知府，積極配合山東總兵楊肇基率兵鎮(zhèn)壓，在鄲城一舉將賊首斬殺。

    不久，擢右參政銜，分守濟南，以功再進秩右布政使，轉(zhuǎn)而督漕江南。

    崇禎初年，擢薊州兵備道，任上，他再以撫定薊州兵變之功，進秩左布政使，后告老還鄉(xiāng)。

    崇禎四年起復，整飭武德兵備，這段時間以來，他一直都在余撫臺麾下，老大人想必比我更熟悉他了。”

    余大成心中掂掇，與這個徐從治應(yīng)該是有真本事，這萊州城又是張忻的老家，想必他也是一心為公，于是就送了順水人情，滿口應(yīng)承允諾下來。

    張忻如釋重負地吁了一口氣，客氣一番，就告辭而去。

    然而，讓他沒想到的是，余大成并未能馬上按照答應(yīng)的那樣，驅(qū)趕佘五化離開萊州，至于其中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不過提拔徐從治為萊州監(jiān)軍道的事情，還是辦到了，畢竟徐從治是個能臣，調(diào)過來幫忙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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