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時節(jié)，可以說是鹽城一年中最熱的時候。
盡管鹽城靠近海邊，有海風(fēng)的吹拂，但熱浪滾滾之下，依舊讓人感覺很難受。
趙四此時正在樹蔭下，靠著竹椅，吃著甘蔗，順著盯著外面忙碌的人群。
盡管在樹蔭下，但夾雜著大量濕氣的熱浪滾滾而來，他也有些吃不消，他很想離開這個鬼地方，但想了想還是忍了下來，要是出了什么差池，他的日子恐怕就不好過了。
“這他娘的鬼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啊，在這么熱下去，人都要散架了！”趙四罵道。
一旁為他扇著扇子的跟班也附和道“是啊大人，都怪那些該死的海盜，害的大人也跟著我們一起受罪！”
趙四身邊，圍著十來個衛(wèi)所軍打扮的人，而前方的場地內(nèi)，卻有一百來號工人，看起來極為不搭調(diào)，不過這都跟趙四的身份有關(guān)。
其實有兩重身份，第一個身份就是鹽城千戶所的百戶，手下有二百多號人。
說起來也是奇怪，正常一個百戶麾下是有一百一十二人的，大明朝大部分的衛(wèi)所都存在軍戶逃亡的情況，由于軍戶的逃亡，一個總旗能有個三十來個兵丁就不錯了。
然而趙四手里卻達(dá)到了兩百個，而且和大部分衛(wèi)所兵瘦骨嶙峋不同，他的這些手格都極為健壯，甚至比部分戰(zhàn)兵還要好，顯得格外的與眾不同。
之所以如此的不同，恰恰是因為他的另外一重身份鹽場的管事。
他所在的位置，是鹽城縣城的東邊，靠近東海的位置，這里有著大量的鹽場，都是揚州打鹽商的產(chǎn)業(yè)。
趙四處在三片鹽場的交匯之處，分別是東海村南場，北場和西場，三片場地占據(jù)著接近四千畝的土地，現(xiàn)在這些地方都曬滿了潔白的食鹽，堆起來就跟小山一般。
這一大片產(chǎn)業(yè)，都是鹽商趙如海的，而趙如海正是揚州城的大鹽商之一，家資超過百萬兩白銀，之所以能夠積攢到如此巨量的財富，就是靠的這海鹽的巨大利潤。
當(dāng)然，他的產(chǎn)業(yè)可不止這一片，整個海鹽縣接近一半的鹽場，都是他趙如海家的，一年出產(chǎn)的食鹽超過百萬石。
而趙四的任務(wù)，就是帶著手下那十多號兵丁，看守這三座鹽場，監(jiān)督工人們干活，順便防止有人來偷到食鹽。
鹽城縣，顧名思義，就是出產(chǎn)鹽的地方。
早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先民們利用近海之利“煮海為鹽”。到了秦漢時代，境內(nèi)“煮海興利、穿渠通運”。
西漢武帝年間，朝廷將古射陽縣東部靠黃海的一部分劃出來單獨設(shè)縣，因這里遍地皆為煮鹽亭場，到處是運鹽的鹽河，故稱鹽瀆縣。
東晉時期，鹽瀆縣因“環(huán)城皆鹽場”而更名為鹽城，后來屢有變更，到了現(xiàn)在依舊還是叫鹽城，以鹽為名，這里的鹽業(yè)自然很發(fā)達(dá)。
既然這里出產(chǎn)大量的食鹽，自然會引的一些人覬覦，畢竟現(xiàn)在這些鹽業(yè)都掌控在大鹽商手中，一般人根本沒辦法從中獲取到什么利益，于是就有人打上了這些鹽的主意。
當(dāng)初鹽場時不時受到一些小規(guī)模海盜的騷擾，說是海盜，其實就是其他地方的一些漁民，趁著鹽場沒有防備，就登岸搶上幾石甚至幾十石鹽就跑，轉(zhuǎn)手就是一筆巨資。
看到有利可圖，越來越多的漁民假扮海盜，想從這些鹽場分一杯羹，于是就經(jīng)常發(fā)生這種上岸搶鹽的情況。
對于這種情況，鹽商們也沒有什么好的辦法，那些漁民搶完鹽就寫去偽裝，根本認(rèn)不出來，好事派人去漁村清查，他們大不了把鹽丟到海里，來個查無實據(jù)。
既然沒辦法對付這些假扮海盜來搶鹽的漁民，那就防止他們來偷盜好了，把這些。
為了應(yīng)對這種情況，鹽商們就找到了當(dāng)?shù)氐男l(wèi)所，畢竟這也算是他們的防區(qū)，通過給他們一些報酬，讓他們幫忙看守鹽場，避免繼續(xù)受到這樣的損失。
趙四的父親是個機靈人，跟趙如海攀了親戚，然后謀得了這么個管事的職位，管理這三處鹽場，他老子死后他就接替了過來。
既然收用這些衛(wèi)所軍，而且他們也很聽話，都盡職盡責(zé)的辦事，趙如海自然不會虧待他們，基本上是吃穿管夠的，所以他們的日子過的還算不錯。
而且有些活不下去的百姓，看到有利可圖，直接就舉家改成軍籍，加入鹽城千戶所，然后成為軍戶，跟著其他的衛(wèi)所軍一起，起碼能吃個包飯不是，短短二三十年，趙四這個百戶麾下的軍戶數(shù)量就翻了不止兩倍，而且還在繼續(xù)增多。
這樣的情況，在整個鹽城千戶所都有發(fā)生，攀附鹽商可以活得這么滋潤，而且這些鹽商都有一定的官方背景，要是能得重用，指不定啥時候就能高升，他們有什么理由不這么干呢。
所以，跟內(nèi)地那些衛(wèi)所的情況截然不同，南直隸沿海一帶的衛(wèi)所，過的都相當(dāng)?shù)淖虧櫍坏珱]有什么空額，反而比正常的規(guī)模要大不少，而且吃得好自然體格健壯。
雖然現(xiàn)在腰包鼓了，手底下的人手也多了，日子也好過了很多，但眼前這悶熱的天氣，還是讓有些微胖趙四極為難受，只能讓手下更為賣力的揮動擅自，好讓自己舒服一些。
就在這時，一個親信急匆匆的趕來，喘著大氣說道“大人，海上來了幾艘船，好像是沖著咱們來的！”
一聽到這個消息，趙四頓時眼睛亮了起來，他覺得自己的苦日子要到頭了，不必在這大熱天人手這種鬼天氣了。
原本他身為百戶，有兩個忠心耿耿的總旗和十個小旗在下面管著，其實根本用不著他親自來看場子，平時這個時候他都在鹽城的青樓里面快活，哪用得著受這份罪啊。
究其原因，還是前幾天出了事，一股不知道哪里冒出來的海盜，襲擊了南面的幾處鹽場，使得鹽場遭受了巨大的損失。
負(fù)責(zé)看守那邊的是另外一個百戶，那個百戶所的兵丁雖然少一些，但也有一百九十多人。
正常情況來說，有著接近兩百身強體壯，武器裝備齊全的兵丁，對上海盜完全不虛的，就是來上三五百海盜，他們也是有把握擊退的。
然而當(dāng)時那個百戶也是倒霉，興許是覺得太平無事久了，不會有什么情況，就留下七十號人看守鹽場，帶著其他的人去護(hù)衛(wèi)回家奔喪的一位京觀。
聽說還是個四品京官，可能是想搭上他的關(guān)系，好謀求一個好的前程位，據(jù)說連賞錢都沒要。
結(jié)果恰恰在那個時候，好死不死的海盜來了，這次的海盜人數(shù)比以往要多得多，一共兩百多人，還是晚上來的。
留下的七十號人根本不頂用，敵人都摸上岸了他們才發(fā)現(xiàn)，毫無準(zhǔn)備的情況下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死了十來號人就一哄而散了。
然后那伙海盜就趁著他們逃跑的機會，搶了兩千多石鹽，裝上船就跑了，據(jù)說還是海盜船只能裝這么多，不然幾片鹽場都要被搬空了。
損失了這么多的鹽，趙如海自然是大發(fā)雷霆，好吃好喝供養(yǎng)著你們，居然不給老子好好干活，直接通過鹽城千戶所的千戶，以御敵不利的名義，把那個百戶按軍法砍頭了。
趙四以前也和那個百戶差不多，有事沒事去干點私活，經(jīng)過這么一出事情，他可不敢拿自己的腦袋開玩笑，雖然跟趙老爺攀上了親戚，然如果當(dāng)時是他，恐怕也是同樣的下場。
根據(jù)那邊的兵丁說說，那些海盜都是浙江口音，很可能都是浙江那邊的人，這事情可就大條了。
以前的海盜基本都是南直隸本地的，現(xiàn)在卻來了浙江的海盜，至于是不是真的海盜就不好說了，但這次行動讓他們嘗到了甜頭，那么以后說不定會再來。
畢竟浙江可是不產(chǎn)鹽的，他們根本不愁銷路，要是他們發(fā)財了，周圍的漁民，百姓，甚至海防衛(wèi)所嘗到了甜頭，多半也會效仿，然后乘船跑到了上千里外的南直隸來搶鹽，畢竟整個南直隸的海岸地帶，基本上都是鹽場。
所以這二十來天的時間里，他都小心翼翼的，天天守著這三處鹽場，防止海盜再來，一旦出了事情，就不是他能擔(dān)待得起的。
現(xiàn)在聽手下說有幾艘船來了，看樣子是沖著他們來的，他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幾條船而已，最多百十來號海盜，他手下兩百多人，對付一百來號海盜豈不是輕輕松松。
他不奢望能把這些海盜都打跑，但如果能有殺掉二三十個海盜，甚至更多的話，這可就是大功一件了。
衛(wèi)所和趙家兩方面的獎勵不說，而且說不定趙老爺還能讓他把南邊那幾座鹽場管起來，到時候又是一筆橫財，豈不美哉。
說干就干，還沒等親信把話說完，他就急吼吼的下令道“通知下去，有幾十號海盜來搶鹽了！除了留下一個小旗看守，其他的都跟我上，帶上武器，到了咱們表現(xiàn)的時候了！把這些海盜干掉，每個人都有獎賞！”
“大人，大人”這個兵丁正準(zhǔn)備說些什么，但趙四已經(jīng)急不可耐的沖上去了。
從這到海邊也就兩里多點，聽到自己大人下令集合，其他的衛(wèi)所軍也都匆忙的行動起來，和趙四一起奔赴海邊。
然而，當(dāng)他們來到海邊之后，徹底的傻眼了，那個兵丁說的沒錯，的確是來了幾艘船，可這些船不是什么小船，而是三號福船和沙船。
此刻出現(xiàn)在海面上的，一共是三艘沙船，兩艘三號福船，沙船正朝著岸邊靠近，福船已經(jīng)把身子側(cè)過來了，黑洞洞的炮口指著岸邊，趙四他們所在的位置。
大炮，大型戰(zhàn)船，而且還是五艘，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小規(guī)模的海盜，難不成是廣東福建那邊的海盜來了？
對于南方的海盜，他多少也知道一些，現(xiàn)在實力最強的五虎游擊將軍鄭芝龍，聽說手里有戰(zhàn)船幾百艘，他曾經(jīng)就是海盜頭子，被朝廷招安了，不過還有一些他以前的部下，繼續(xù)為禍東南。
難不成是這些海盜在廣東混不下去了，來南直隸地界劫掠？
不過現(xiàn)在搞清楚怎么回事也沒用，因為這五艘船，擺明了是沖著他們來的。
“王亮，這就是你說的幾艘船？這些船上有大炮，而且都是大船，你他媽的怎么不提前說清楚？”趙四現(xiàn)在想宰了他的心思都有了。
這么大陣仗，豈是普通的海盜能有的裝備，這里不比福建，廣東，就算有些海盜，也多半是靠肉搏的，能裝備火銃的都沒有幾個，所以趙四才有信心撈點功勞。
結(jié)果這么多大炮，他這兩百來號人，只夠?qū)γ嫒揽p的。
他現(xiàn)在也是郁悶至極，南直隸海岸邊這么多鹽場，為啥就非要盯著老子呢？就算這鹽城縣境內(nèi)，也有好幾十處鹽場啊，為啥這種倒霉事就讓老子給碰上了呢？
“百戶大人，屬下剛準(zhǔn)備說的，可你聽都不聽就跑過來了，屬下也沒什么辦法！現(xiàn)在怎么辦啊？”王亮也有些委屈，當(dāng)時他的確是打算說來著。
“怎么辦？還不快跑了啊，等著被那些大炮打死啊？”趙四大吼道。
趙四現(xiàn)在也急了，這些船有著很明顯的敵意，而且也沒有表明身份的旗幟，很明顯是沖著他們來的，再不跑恐怕就要被炮擊了。
“轟轟轟”
當(dāng)他個剛轉(zhuǎn)身的時候，身后的炮聲就響了起來。
隨即便是大片的炮彈灑落下來，趙四連忙趴在地上，免得被飛行的炮彈擊中。
好在這些戰(zhàn)船離著海岸還有一段距離，只能用實心炮彈，命中率并不怎么樣，一輪下來只有四五個人被打中，要是散彈的話，估計他們這一百多人，起碼的死上三四十號人。
這敵人是誰，是來干什么的，趙四也弄不明白，不過暫時也顧不得這么多了，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趕來離開海邊，脫離敵人的火炮射程。
等著炮聲停下，他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帶頭就跑，至于手下的兵丁，他已經(jīng)懶得管了，先把自己的命保住才是最重要的。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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