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硯開車出了宅院大門，緩緩又將車靠邊停下，短暫的沖動后理智回歸，點上一根煙，煙草燃燒產生的尼古丁，有舒緩人的緊張與煩躁的魔力。

    一根煙燃燒殆盡，他伸手出窗外在車門上熄了煙蒂，頓了頓，重新啟動車子。

    今晚的夜很黑，忽然淅淅瀝瀝下起小雨，路邊夜行的人急匆匆地找著躲雨的地方。

    車子經過一家連鎖快捷酒店門前，蕭硯余光瞥見一抹女人的側影，穿了件令人眼熟的墨綠風衣，長發披肩，在酒店大堂燈光的映襯下，像個神秘迷人的妖精。

    她的手，挽著一個男人的胳膊。

    蕭硯猛地急打方向盤，索性后面的車還有一段距離，沒造成什么影響，車子一直開到酒店門口，幾乎要撞上金框的玻璃門，保安連忙上前阻止，蕭硯恍若未聞，下車后大步流星進了酒店大門。

    這家快捷酒店的大堂一般很大，一百平左右，陳設更是簡單，除了前臺與沙發，也就左手邊放了臺臺式電腦。

    哪里還有墨綠色女人的影子。

    蕭硯站在那兒，一只手放在褲兜，燈光照在他臉上，將他清冷的眉眼映得更加冷酷。

    “麻煩把你的車停到車位上，擋著別人道了。”保安走過來履行職責，不看那輛好幾百萬的豪車，但看蕭硯不凡的氣質，也能看出不是一般人，保安說話十分客氣。

    蕭硯收回視線，看了眼保安，頷了下首，沒說什么，轉身往外走。

    這時，電梯方向傳來一陣高跟鞋踩在地上的聲音，蕭硯剛跨出大門，女人嗓音在身后響：“開的什么房間？連窗戶都沒有，一股子霉味，給我換一間。”

    蕭硯轉身，看見的正是穿墨綠風衣的女人。

    一個陌生的女人，離得近了，能看見她臉上的濃妝，與蘇玉琢一貫的淡妝截然不同。

    似乎是察覺到有人在盯著她看，她不悅地扭頭望過來，看清蕭硯的樣子，她怔了怔，隨后嘴邊多出一抹內斂的笑容。

    蕭硯轉身上了車。

    把車重新開上馬路，不知道想到什么，他忽地失笑。

    黑色賓利停在一幢公寓樓前，已經是半個小時的事，蕭硯坐在車里，降下車窗后點了根煙，視線落在某一扇漆黑的窗戶上。

    不知過去多久，公寓樓大門走進去一個女孩，穿著白色吊帶短裙，外面罩了件米白色薄長款針織開衫，腳下一雙白色板鞋，身后拉著青草色行李箱，上面掛著手工編織的掛件，垂落的流蘇蕩出水樣的波紋。

    蕭硯透過擋風玻璃看著她消失在視線里，抽了口煙，長長吐出一口，很快樓上某扇窗戶亮起橘黃的燈，溫馨而柔和，蕭硯看著，嘴邊緩緩勾起上揚的弧度，抽完手里的煙，他啟動車子離開。

    蘇玉琢下午去學校拿了些東西，又去了趟雜志社。

    實習期未滿，請假小半個月，她對自己能轉正本不抱希望，甚至做好過去后接到辭退信的打算，不想何主任看見她，像看見失散多年的姐妹似的，熱情得不行。

    后來從何主任嘴里得知，原來是蕭氏集團那位答應采訪了。

    只不過

    這小半個月來，何主任帶著手底下兩名資深記者登了好幾次門，都沒能見到蕭硯本人。

    何主任也是人精，被晾了幾次，慢慢也回味過來其中一定有哪個環節出了問題，想了許久，把目光落在蘇玉琢身上。

    蕭硯答應接受采訪，是在蘇玉琢送請柬之后，答應了又晾著記者，怎么想都和蘇玉琢脫不了干系。

    所以，何主任不但沒有斥責蘇玉琢小半個月不來上班，反而帶領整個部門請她吃飯又唱歌，一直折騰到十來點才放她回家。

    蘇玉琢奔波一天，本就疲乏，這會兒累得雙腿灌了鉛一般，進了公寓樓電梯后，她靠著墻壁休息，電梯門打開的一瞬，手機剛好也響起來。

    掏出來瞧了一眼，是何主任的號。

    接聽，她的聲音聽不出一絲疲憊：“何主任，什么事？”

    “剛才蕭總的助理給我打電話了！”何主任的聲音明顯激動，“讓我明天上午帶人過去一趟，你早點起，和我一道去。”

    “上午啊？”蘇玉琢聲音緩緩：“明天周一，上午有課，不如讓厲姐和你去吧”

    “跟你老師請個假，都請半個月了，也不差這一天兩天的，但采訪是等不了的，今天都十七號了，二十五號出刊，再搞不定蕭氏那位咱們都吃不了兜著走，無論如何明天你跟我走一趟，聽見沒？”

    說到最后，何主任口氣變得強勢。

    不等蘇玉琢再說什么，何主任又說：“就這樣，明天早點過來，我們先開個會，把要問的問題再整理一遍，好了，早點睡。”

    說完，那邊掛了。

    蘇玉琢拉著行李箱走向姐姐的公寓，走廊靜謐，只有轱轆滾在地板上的摩擦聲。

    進了屋，她站在玄關，手里還捏著手機，握行李箱拉桿的手，改去拿手工掛件，姐姐編織這掛件的模樣似乎就在眼前，溫柔而美好。

    蘇玉琢嘴邊慢慢浮現一抹笑。

    隔天，她醒得很早。

    起床洗漱，下樓去小區跑道上跑了一圈，回來后洗澡，早餐簡單吃了兩片面包一盒奶，到雜志社，才七點半。

    何主任來得比她還早，看得出來何主任很重視這次的采訪。

    除了蘇玉琢，何主任還帶了個攝影師和另外一位記者，就是蘇玉琢昨晚電話里提過的厲姐，四人做會議室里開了個會，把要流程和要注意的事項都過了一遍，八點半，四人出發去蕭氏集團。

    何主任開自己的車載了另外三個人。

    到蕭氏，蕭硯的助理站在門口候著他們，何主任見狀，簡直受寵若驚，前幾次過來，他們都是在前臺登記后才得以進去，不說怠慢，但也絕沒有這次受重視。

    “蕭總在開例會。”助理將人請進會客室，態度恭敬，“等會議結束，蕭總立刻過來，麻煩稍等一會兒。”

    “理解理解，蕭總是大忙人，我們也是打擾了。”何主任說得客套。

    助理笑了笑，把視線落向蘇玉琢，“這位前幾次好像不曾見。”

    “哦，她也是我們部門的記者，姓蘇，你叫她小蘇就行，前段時間一直在休假，昨天剛回來，就是她給蕭總遞的邀請函，你沒見過她？”

    最后一句，明顯帶著試探。

    助理看著蘇玉琢。

    蘇？這個姓，好像很熟悉

    蘇玉琢大方地朝他伸出手，“鄭助理你好。”

    鄭進聽到她聲音，猛地恍然，“你、你蕭總在西林開會，你給他打過電話”

    “鄭助理耳力真好，還能認出我。”蘇玉琢笑笑。

    相比于蘇玉琢的寵辱不驚，鄭進顯得有些失態，但他很快調整好情緒，給自己搭了個臺階下來：“蕭總身邊蘇姓的人沒幾個，所以印象比較深，你們坐著，我去叫人泡壺茶送來。”

    “鄭助理客氣。”何主任道。

    等人走了，何主任盯著蘇玉琢，“他說你給蕭總打電話？你居然有蕭總的電話？”

    “托朋友弄來的。”蘇玉琢語氣淡淡的，“第一次給他打，是他助理接的，并沒說上話。”

    “那你邀請函怎么給他的？”

    “托朋友。”蘇玉琢隨口應付。

    何主任看得出她沒說實話，不過也沒逼問，頓了頓，對她說：“一會兒你機靈點，問完問題，你留意一下蕭總的態度和情緒，看能不能問出些私人的感情訊息，回頭給刊登到八卦天地上”

    “民眾對這些有錢人的私生活尤其感興趣，蕭總又從不公開私事，隨便挖挖，都是足夠民眾消遣的獨家新聞，一次采訪火兩本雜志，總編肯定要記我們一功。”

    何主任如意算盤打得噼啪響。

    蘇玉琢看著她，笑：“上次請許成紹吃飯，在酒店您是見過蕭總的，為人冷漠，喜怒難辨，您讓我看他臉色，有些為難我了。”

    何主任叫她出頭，分明打著成了大家享功，敗了她一人背鍋的主意，有很多大佬不愿在公開場合提起私事，遇到不懂分寸的記者，當場翻臉的也不是沒有，萬一蕭硯發怒，何主任一句蘇玉琢是新來的不懂規矩，就吧責任推得一干二凈。

    何主任還想再說什么，蘇玉琢起身：“我去下衛生間。”

    拉開門，正好又女職員端著托盤打算敲門，看見蘇玉琢，女職員笑了笑：“鄭助理交代，你們要什么，直接跟我說。”

    “我想去衛生間。”

    女職員指著租左手邊的方向，“走到底右邊拐一下就到。”

    “謝謝。”

    蘇玉琢順著女職員指的路走。

    一路走來，都是玻璃隔開的房間，看布置，應該都是會議室會客室之類的用途，每間幾乎都有人圍著桌子坐。

    走到頂頭，瞅見一間看不見里面景象的房間，門牌寫著8會議室，蘇玉琢見它與別個不同，不由多看了兩眼。

    有句話叫，你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

    蕭硯目光落在會議室外的蘇玉琢身上，這時候的她眼睛里帶著些好奇懵懂的色彩，她看進來，正看向他所在的位置，恍惚間有種與他對視的錯覺。

    但他清楚，她看不見他。

    不自覺地，蕭硯嘴邊浮現笑意。

    看見他笑了，會議桌上其他人都不淡定了，要不是礙于嚴肅的氣氛，一個個簡直要跳起來。

    甚至正在做總結的副總手里的筆夸張地掉地上。

    啪嗒！

    清脆的鋼筆落地聲。

    蕭硯回神，掃了眼眾人吃驚的臉，不咸不淡：“繼續。”

    接下來的會議正常進行，但眾人精神明顯不如之前集中，總有人的視線往會議外飄，想再看一看方才讓老總為之一笑的女人。

    所以蘇玉琢從衛生間回來，再經過那件不透明會議室，明顯感覺有些不對，好像自己被很多人盯著看。

    “蕭總什么時候開完會？”女職員第五次往會客室送茶，何主任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終于忍不住開口問。

    都十點多了，該不會又要像前幾次一樣，碰一鼻子灰回去？

    “蕭總開完會會立刻過來，你們別著急。”女職員優雅大方地打官腔。

    何主任哪怕記得抓心撓肺，面上也不敢表露一點不耐煩，陪著笑臉：“麻煩你幫我問問鄭助理，今天若采訪不了，回去我們沒法交差，都是出來給人打工，其中難處，妹妹你肯定也明白”

    “那好吧，我給你問問。”女職員應和一聲，自去了。

    何主任看向老神在在喝茶的蘇玉琢，“看來又要空跑一趟，你還有心情喝茶。”

    “”

    “要不你給蕭總打個電話親自問問？”

    “”蘇玉琢吹了吹茶末，“蕭總在開會，我這么打電話過去，他生我的氣也就算了，萬一牽連雜志社，反悔不接受采訪怎么辦？總編為了吸引關注，早就把他接受我們采訪的消息放了出去，搞砸了，總編怕要發怒。”

    何主任臉色一僵。

    早在收到蕭硯接受采訪的消息，雜志社的官博就公布了這件事。

    現在，不止讀者粉絲，就是同行也都盯著雜志社，一旦弄砸，后果不堪設想。

    越想，何主任臉上越難看。

    要是沒早早宣傳，臨時換一位也行，生意圈不缺新冒尖的奇才，他們處在事業上升階段，很多都愿意花錢上雜志，可如今，鐵板釘釘，臨時換不但要砸了招牌，還要遭同行恥笑，以后再想采訪正兒八經的大佬，只會難上加難。

    在何主任惴惴不安中，女職員終于帶來消息：“蕭總在國都酒店定了包間，請各位過去一塊吃個午飯。”

    “那采訪的事”

    “這個我不清楚。”女職員笑容標準又客套：“車已經備好了，請吧。”

    到了酒店，何主任又焦心焦肺地等了快半個小時，蕭硯還沒來。

    “蕭總這究竟什么意思？讓我們等了半天，又到酒店來等，他究竟要不要采訪，不如給個痛快話，在這么下去，我精神都要出問題！”

    何主任坐立不安，注意到蘇玉琢安泰若素地喝茶，她快爆了：“小蘇，你倒想想辦法，你不是有朋友當了豪門太太嗎？請她幫幫忙呀！”

    這話剛說完，包廂門被推開。

    只見服務員站門口做了個請的手勢，然后蕭硯出現在眾人視線里。

    他穿著淡藍色襯衫，黑色西褲，單手插兜不緊不慢走進來，五官長相與氣質淡漠又冷酷，仿佛隨著他走近，周遭溫度都降了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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