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一夜沒睡，前半夜飲酒作樂，甚至還強撐著寵幸了一名江彬新近送進來的婦女，完事之后就穿了衣服出門，像個幽靈般，兜兜轉轉半天，最終來到了他那頂超豪華的帳篷后邊，讓人搬來一把椅子，就坐在新起來的墳包旁邊發了半宿的呆。

    沒人敢打擾他，尤其是在江彬也挨了罵之后。

    兩個巨大的火盆中火苗漸漸暗了下去，東方的天空露出魚肚似的白，然后放佛眨眼間四周就亮了起來。

    豹房侍衛們悄悄活動一下被凍的發木的雙腳，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一群老家雀（ｑｉａｏ）在掃掉積雪的空地上蹦蹦跳跳的覓食，遠處，也不知是何處，隱隱有喜鵲嘎嘎的叫著。

    守了大半夜的御醫們睜著布滿血絲的眼睛，不時從旁邊的小帳篷探頭觀望，見朱厚照忽然起身，忙招呼一聲，一窩蜂奔了過來。

    “陛下節哀，還求陛下保重龍體……”吳杰一句話沒說完就被朱厚照瞪眼打斷：“哀個屁，朕不過就是想看看這人死之后到底有沒有靈魂罷，看來都是假的，待了多半宿，連個鬼影都沒見。乏了，都散了吧，朕也得補個覺去了。”

    合著不是想劉氏啊？這主兒，天馬行空，想起一出是一出，真是……

    眾人面面相覷，哭笑不得。

    “曹英，有屁就放，縮頭縮腦的什么德性？”朱厚照一邊走著，瞥眼見曹英跟在江彬后頭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便不滿的罵了一句。

    曹英快步上前，躬身，小心翼翼的說道：“回陛下，那個……哪兒都沒找到小張公公……”

    朱厚照的眉頭瞬間便擰了起來：“是嘛？虧你們還自稱什么精銳，連個大活人都找不到，干什么吃的？”

    “孫臣該死，孫臣該死……”朱厚照雖然性格古怪，卻很少暴怒，偶爾發作一次，曹英還真有點吃不住勁兒，腿一軟便跪到了雪地里。

    “你算個屁的孫臣？嗯？給老子找，找不到張廣瑞就提著你的腦袋來見朕！”說罷，朱厚照抬腳狠狠踹在曹英肩膀上，將其踹的在雪地里打了個滾兒，這才稍息怒火，拂袖向前，走沒幾步，忽的又道：“把劉氏的墳給朕平了，尸身起出來喂狗！”

    這是什么命令？陛下莫不是得了失心瘋吧？

    伴駕的御醫宦官并侍衛們全都被弄懵了，只有少數幾人暗暗打了個冷戰，這其中就包括江彬在內，忍不住便想，從前還真是小瞧了這主兒，虧得當日沒有起事，不然怕是死無葬身之地吧？

    但這種恐懼不過稍縱即逝，很快他便勾出一抹冷笑，掃一眼薛己他們幾個御醫，心說都以為老子是個大老粗是吧，別以為老子不知道你們搞的什么鬼，騎驢看唱本，誰笑到最后還是兩說呢！

    張銳和白玉京趕到的時候朱厚照剛剛躺下，太監張忠不愿進去通稟，便小聲將不久前朱厚照剛剛發作了一場的事兒講了出來，聽的張銳直縮脖子，白玉京則暗暗嘀咕，莫非朱厚照知道張廣瑞和劉氏有染？不然那劉氏怎么說也是他曾經寵愛的女人，再灑脫，也不能把尸身弄去喂狗吧？

    “是白玉京來了嗎？進來吧！”

    正自愣神，里間忽然傳來朱厚照的聲音，張忠頓時就是一愣，很快干笑起來，酸溜溜的說道：“小白公公圣寵優渥，真正是長江后浪推前浪啊，如今張廣瑞不知所蹤，這豹房首領的位置，估計很快就是你的嘍，日后咱們這些老塊塊兒們，還得仰仗你白公公的鼻息啊！”

    他的音量并不高，想來也怕朱厚照聽到，但羨慕嫉妒的心思卻一點兒都不帶遮掩，一開始白玉京還不明白對方為何表現的如此沒有城府，等發現張銳以及四周其余宦官的表情也隨之產生了變化才猛然驚覺，心說這能混到太監位置的人果然都非善茬兒，不動聲色的就把老子放到火爐上了。

    “張公公快別這么說，這不是要折煞晚輩嘛……晚輩先進去，回頭再好好請請您，您是內廷的老人兒，晚輩年幼無知，很多事兒少不得您的提點。”

    “對對對，先去伺候皇爺爺要緊，張公公在內廷里出了名的愛護新進，日后可一定要多向他請教，保你受用不盡。”張銳接過了話頭，他確實被張忠一句話就挑起了同仇敵愾的心思，不過也僅僅就是一瞬而已，很快他就想起了前天晚上剛剛和白玉京定下的攻守同盟。

    多個朋友多條路，新君繼位還不定咋說，還是先抱好太后娘娘這條腿吧——前番背著夏氏將張廣瑞送往南京，面上坤寧宮雖沒啥表示，其實都知道產生了裂痕，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修補的機會，得珍惜——夏氏或許無關緊要，孫忠在太后那兒還是很有份量的。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九九，白玉京無法看破人心，自然不知道短短時間張銳便轉了這么多念頭。

    點點頭，又沖張忠和張銳抱了抱拳，赧然一笑，這才轉身入內。

    “用不著鬧虛禮，趕緊說說你跟楊先生的賭局，肯定是你小子贏了吧？”

    朱厚照一點兒都不像一宿沒睡的。眸子炯炯有神，興奮的盯著白玉京，不等他行禮便攔了下來，一副猴急樣，倒像色鬼見到了美女一般。

    白玉京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張廣瑞，頓時一陣惡寒，極力控制著扭身就走的沖動，到底還是跪倒在地叩了幾個頭——倒非一味的巴結，自從知道對方已然不治之后，雖無數次開導自己，一旦面對，仍舊覺得心有愧疚。

    “陛下一夜沒睡，白公公別待太久，莫把陛下累著。”薛己親自端了湯藥進來，正好聽到朱厚照的話，忍不住多了句嘴。

    “朕的身子朕有主兒，藥先放著，你先出去吧！”相對于別人來說，朱厚照還算挺給薛己面子的。

    白玉京暗自唏噓，皇帝又能如何？還不是被人耍的團團轉嘛！

    薛己離去，白玉京將著火的事兒大概跟朱厚照說了一遍，尋思對方怎么也得發怒呢，不想朱厚照卻哈哈大笑了起來，直說：“燒的好，燒的好……”不禁苦笑，猜不出對方能說出什么高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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