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一點都不擔心，到時會追究你的法律責任？”張睿明語氣越發(fā)冰冷。
那邊李素紅卻仿佛一根被蹦到極限的彈簧，超過她承受極限的恐懼反而使得她豁出一切，此時語氣竟是突然強硬了起來：“你們想怎么辦就怎么辦吧！我也把話放在這里了，我們?nèi)◣装偃f會員，你以為你能抓完你就來抓吧！我就不信這么多頭頭腦腦的，你們還真能把我一個小嘍嘍給怎么樣了！”
“李素紅，我最后”
張睿明還沒說完，那邊就“啪”的一下掛斷了電話，張睿明滿臉的憤怒凝固在臉上，旁邊趙左甚至都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只是一臉惶恐的愣在那里。張睿明緩過這口氣，一咬后槽牙，對這趙左不忿的說道：“你剛剛和你老婆說了些什么！？趙左，你這個是什么態(tài)度？我?guī)湍阕隽诉@么多事，這就是你對我們檢方的回報！？”
一輩子窩囊木納的老人，面對暴怒的張睿明，以前那段日子所刻在他骨子里的恐懼，讓他頓時就跪了下去，仿佛服從管教一般的不停道歉：“張檢，真的不是我們兩口子不幫你，是我們不經(jīng)事啊，你找我們也沒用啊，求你放過我們吧”
張睿明趕緊一把上去將他扶起，老人還在不斷苦苦哀求，望著這張分不清是愚昧還是精明的老臉，張睿明是不想再多說一句。
他只是無言的擺了擺，低頭走出這間失意的斗室。
在李素紅拒絕出面的幾天后，這件泉建集團的案子突然變成了張睿明一個人的戰(zhàn)斗，望著面前薄薄一袋的案卷，饒是張睿明再如何堅定，此時窮途末路的局面，實在是讓他也有些氣餒。
可壞消息總是接踵而至，在辦公室沒坐一會，張靚就敲著門進來了。
“部長”
張睿明見現(xiàn)在手邊唯一靠譜的幫手回來，眼睛一亮，剛想問她今天這趟出去情況怎么樣，卻見張靚神情有點奇怪，眉間一撇，什么又不說。
看著對面桌上，正恍若不覺的韓語山，他一下會過意來。
“咳咳等我下，我出來和你講。”
兩人前后腳離開了人多眼雜的市檢，搭了一趟去往市檢不遠處商業(yè)街的公交車，下車后，在川流不息、無人認識的商業(yè)街上，兩人才又走到了一起。
張睿明這才趕緊問道：“怎么樣？食藥監(jiān)和西江分局那邊是什么個態(tài)度？”
“還能怎么樣？不就是說現(xiàn)在沒有證據(jù)，也沒有接到什么消息，他們不太想多事唄。”
聽到這意料之中的壞答案，張睿明臉上神情已經(jīng)平靜了許多，甚至有一絲想笑，他抬頭望了望這條開發(fā)區(qū)的新建商業(yè)步行街，此時正是正午時候，天高云闊，人們走走往往，車流井然有序，好一幅四海晏清的局面，仿佛舒熠輝和那幾百億的泉建集團背后的骯臟、血腥只是張睿明一個人的妄想而已，在這平靜的生活表面上，哪里有這些個“極惡”的蹤影？
也許是看到張睿明臉色實在太過難看，張靚此時關(guān)切的說道：“部長，你也趕過來加了幾天班了，這兩天高檢都在問這件事了，陸檢都在院大會宣布了你最近病假調(diào)休的事了啊，你也早點回去休息，這個案子實在沒辦法就算了唄”
張睿明只能苦笑著搖了搖頭，原本在他看來，泉建連同旗下數(shù)以百計的渠道項目，自己可能沒辦法順利的一打盡，但至少抓著傳銷和售賣假藥這兩點，以公益訴訟的方式，起碼能將危害最深的保健品行業(yè)給搞掂，運氣好的話，甚至能走刑事程序，直接講舒熠輝給辦了。可沒想到，自己玩命折騰了這么一個多月，到現(xiàn)在連推動這個案子走向正常的程序都做不到。
張睿明甚至都不想用“蚍蜉撼樹”這個詞形容自己，他這只小小的“蚍蜉”甚至連自己所要“撼動”的這顆“大樹”的樹干都看不到，對現(xiàn)在的張睿明來說，自己所認識的泉建，還只是冰山一角，這個百億級別的龐然大物依舊隱藏在云遮霧繞之中，難辨全貌。
“對了，上次那份我從泉建腫瘤醫(yī)院帶回來的樣品呢？化驗結(jié)果出來沒有？”
張靚點了點頭，“出來了，成分和你預估的差不多，就是一些色素、甜味素、甘草什么的常見材料、通過一些添加劑合成一下，就是這所謂幾萬一方的“中華神水”了。”
聽到這個結(jié)果，張睿明嘴角卻也難覓笑容。
“還不夠，遠遠不夠，只有這份鑒定報告的話，根本不能解決問題”
張靚在旁跟著思索起來，她突然眼睛一亮，仿佛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一臉驚喜的口吻說道：“部長，既然這次的突破是從他們?nèi)ǖ慕蚋勰[瘤醫(yī)院開始的，那我們何不再去一趟？甚至申請搜查，直接將這
個窩點給搗了？那邊就有大把的證據(jù)了嗎，還能找到大批的受害人，只要我們做工作，其中肯定有迷途知返的，等這些人醒悟自己被泉建騙了大把金錢以后，他們又能轉(zhuǎn)做我們的證人了啊，這個案子不就有證據(jù)鏈了嗎？”
張靚的建議看起來頗為合理系統(tǒng)，也是一般公益訴訟的調(diào)查流程，但張睿明聽完后，只是眉宇一擠，苦笑一下。
“這招我?guī)滋烨熬拖脒^、也嘗試過了很可惜，根本走不通。”
“走不通？”
“沒辦法，泉建遠比我們所想象的還要系統(tǒng)嚴密，在李素紅拒絕替我們出面之后，為防止泉建那邊打擊報復，她就和趙左兩人就一直躲在中院的宿舍樓里，她也沒再去參加泉建內(nèi)部的集體行動，自己所負責的那塊業(yè)務和手下發(fā)展的會員也沒再經(jīng)理。這樣一來，泉建組織馬上就發(fā)現(xiàn)李素紅這個點的異常情況，在各種調(diào)查后當然，也可能是李素紅自己也泄露了“我們市檢公訴部門在關(guān)注泉建”這個相當敏感的消息總之，我昨天和樂哥又試著去了泉建腫瘤醫(yī)院一趟，那邊已經(jīng)在整頓了，現(xiàn)在可以稱得上是一個“門可羅雀”，根本就看不到各地代理商拉過來的患者，只做些簡單的檢查項目，估計也是想避避風頭，此時我們大張旗鼓的再去搜查什么的，那人家可就是比“竇娥還冤”、“比清水還清”了。”
“啊！居然是這個情況？那張檢你還能通過別的地方調(diào)查泉建嗎？”
這位英朗帥氣的檢察官搖了搖頭，難得的露出一副山窮水盡的疲態(tài)，他抬起脖頸，一張巨幅照片在不遠外的一棟商場大屏幕上不斷滾動，舒熠輝那張在種種光環(huán)加持下顯得意氣風發(fā)的笑臉正俊朗的對著步行街上來來往往的冥冥眾生笑著，笑的那叫一個和善親人，廣告詞也配的好，完全是耳熟能詳，張睿明都快背得出了：“快給你的五臟洗個澡吧！”“你排的可能不是毒，是氣血”
這些個日夜?jié)L動播放的廣告詞，不僅僅是通過大屏幕，它們更通過公交車的扶手牌、通過地鐵桌椅的靠背、通過你家樓下的小海報、更通過全國數(shù)以千計、萬計的電視媒體，通過每個人打開視頻節(jié)目時，先前的那幾十秒的時間，更是通過在一些門店門口，像李素紅、成東那樣的父輩老人，“一傳十、十傳百”的老式傳播規(guī)律在它們這里失效了，在這個2的時代，這些字面意義上謀財害命的保健品正以“一傳萬、一傳百萬、一傳億”的瘋狂速度，“洗劫”著我們的大腦，綁架著我們家里的“老人”。
一切，甚至都看不到盡頭。
張睿明開始沿著人行道踱步開來，往播放著舒熠輝笑臉的大屏幕那走去，他一邊走一邊思索著，自自己臥底東江開始，這個案子的情況，他本人是親身體驗了許多，也已經(jīng)掌握了其中的關(guān)鍵脈絡(luò)了，可惜是沒有形成關(guān)鍵的證據(jù)鏈，也沒有詳實有力的證據(jù)表明舒熠輝參與其中，而現(xiàn)在李素紅這條線一斷，張睿明甚至連再次潛入津港市泉建腫瘤醫(yī)院的機會都沒有了。
張靚只是在后面亦步亦趨的跟著自己的這位部長大人，在她眼里，自己的這位師父，不管是面對什么樣的危局困境，永遠都能想出逆天改命般的殺手锏出來，而這次，她相信張睿明一樣能夠反轉(zhuǎn)取勝。
只是，看著身前這位中年檢察官越來越緊的眉宇，張靚不由也跟著攥緊了手心。
這次的對手真是史無前例的可怕！
但想到曾經(jīng)戰(zhàn)果輝煌的津港市民行科辦過的案子，想起不管是四中的毒跑道案、還是津藥化工、馮彬彬的案子，可又哪個是好捏的軟柿子了？而從這些案子的經(jīng)驗教訓里，張靚尋思了一番，找出了一條她所認為可以用在這起案件中的破局之道。
想到這，她斗膽打斷了張睿明的思路，小聲的在張睿明的身后提了一個建議：“部長，你有沒有想過其實現(xiàn)在我們一個部門來辦泉建這樣的大公司，實在是太勢單力薄了？”
聽到身后這個小徒弟的話語，張睿明略微一怔，停下腳步，回頭望著著張靚“嗯？你想說什么？”
看到張睿明神情嚴肅，張靚的膽子也大了一點。
“是這樣我是想，如果我們和以前那些案子中遇到的情況一樣，妥善的運用媒體輿論，會不會有更好的機會？而且，現(xiàn)在那個小周陽的事情也才過去不久嘛雖然有些殘忍，但我想如果把這件事通過新聞傳播開來，說不定能對泉建他們起到奇效？要是引起大范圍傳播，引發(fā)眾怒的話，那根本都不需要我們檢察機關(guān)出面就能辦下這起案子了啊！”
張靚開始說這個設(shè)想的時候，聲如蚊鳴，但越說到后面，隨著自信上來，她結(jié)尾時已經(jīng)是斬釘截鐵了，在她看來，在這個自媒體時代，作為司法機關(guān)，雖不造謠、不傳謠、也不輕易接觸媒體，但從個案角度來講，如果能夠用這種方式推動社會公平正義的實現(xiàn)，那些許的宣傳工作，也
不是違規(guī)的吧。
所以，通過媒體傳播小周陽悲劇，然后借勢打倒泉建的想法在張靚看來，是一條無比簡單的直線工作，也是一條一擊必殺的捷徑，當完全說出的時候。她甚至還有點沾沾自喜，等著接受張睿明的表揚。
可是，張睿明卻只是冷冷回道：“好，你來試著做吧。”
“真的？這個不違紀吧？”張靚仿佛以為自己聽錯了，難道就這么簡單？
張睿明點了點頭，他仿佛根本不在意一般，淡淡說道：“不違紀，正好也是午飯時間了，找個地方，你試著做做看就知道。”
張靚沒想到張睿明居然就這么輕易的答應了，她興奮的拉著自己師父找了旁邊的一家咖啡店進去坐下，一坐到位置上，張靚就忙不迭的將目前收集的相關(guān)信息編輯成不足幾百字的小小訊息，然后她通過自己的朋友圈、公眾號、社交平臺，發(fā)了出去。
在按下發(fā)布按鈕的瞬間，張靚還有些激動顫栗的感覺，仿佛自己這輕輕的一下，就撬動了那個市值幾百億的保健品帝國命脈，談笑間，巨人轟然倒下。
在興奮與激動的心情作用中，張靚甚至開始欣然幻想起這件事件的尾音，到時肯定是舉國震驚，民聲沸騰吧！說不定還有人會把自己當作英雄？到時市檢這邊應該也會給自己頒獎吧？到時會是三等功還是年度優(yōu)秀？不不不，這么大的案子，起碼應該也是二等功吧！萬一到時電視臺找過來要采訪自己怎么辦呢？上鏡要穿哪條裙子？
就在張靚陷入綺麗幻想的當口，張睿明只是一臉默然的低頭扒著面前的牛肉蓋飯，完全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模樣，對于張靚心中接下來即將出現(xiàn)的“舉國震驚”“超級地震”“全熱搜”毫無所覺，甚至臉上的神情，在冷漠中還帶著些許的不屑。
距離那點小小的帖子發(fā)出去，已經(jīng)過了一個多小時了，張靚在這期間幾乎是沒離開過手機，剛開始是一分鐘解個鎖，看個一眼，發(fā)展到后面，完全是無時無刻不盯著屏幕，面前的牛排是到冷了都沒動過。
而她那篇揭露小周陽事件的文章，從一個小時前開始，就一直是個位數(shù)的點擊，轉(zhuǎn)發(fā)次數(shù)也只有一次。唯一的一個留言，還是吳云那只“舔狗”的“靚姐，人美心美，幫你點贊轉(zhuǎn)發(fā)！什么時候請我吃飯？比心！”
張靚簡直要氣死了，她看到最后，直接將手機遠遠扔開，一臉不服氣的神情，嘴角高高嘟起。
“部長！這是什么回事啊？怎么都沒人轉(zhuǎn)發(fā)啊？你幫我看看是不是我寫的有問題啊？還是說我發(fā)的平臺還不夠，可我直呼、豆瓣醬、微薄、薇信等等稍微大一點的平臺我都發(fā)了，甚至連我家族群里都發(fā)了，可這些人怎么就沒反應呢？難道他們就沒一點同情心嗎？！”
張睿明理都懶得理她，吃完飯，叫服務員收拾桌面，準備靠在沙發(fā)上瞇個眼打個盹。
見部長沒有反應，張靚又咋呼呼的自說自話道：“是不是因為現(xiàn)在是午飯時間？如果放到晚上的八卦高峰期就會點擊量多些吧！？對！我等下晚上再發(fā)一遍，我這次連小紅書那些都轉(zhuǎn)一遍，我就不信”
就在張靚氣鼓鼓的撿回手機，準備再接再厲的時候，一直沒怎么理會她的張睿明終于睜開了眼睛，但也只是神色冷木的說了三個字。
“沒用的。”
“什么沒用？”
張靚仿佛還不能接受這個事實，在她眼里，這個“人人皆媒體”的時代，只要是個人拍個照，把東西、內(nèi)容往上一發(fā)，馬上就能引起浪潮，就能代替津港日報，效果堪比紙媒，按理來說，自己這次所傳播的也是有吸引力的內(nèi)容啊，這泉建集團這么壞，害死人還要賺錢，怎么就沒人同仇敵愾呢？
“部長，你說清楚點，我不明白”
面對張靚失望的眼神，張睿明哭笑著把她面前的餐盤推開，然后抽出一根牙簽，輕輕的放在她的面前。
“你看這個”
說完，張睿明就把牙簽扔進了垃圾桶。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我們一般個體所生產(chǎn)出來的內(nèi)容，就像這個被扔進垃圾桶的牙簽，在剛剛的幾秒鐘內(nèi)，這整個餐廳里，除了被我叫住而注意到這件事的你我，你看看旁邊有任何顧客注意到這個牙簽了嗎？”
張靚茫然的抬頭四顧，此時正是中午一點多的時候，此時這間位于步行街人流密集處的咖啡廳，雖然顧客不是太多，但也基本坐了個七七，大都是借著這里不錯的氛圍，休憩著午后的慵懶時光，沒幾個人是吃完飯就離開的，連服務員都懶得走動收拾，正趴在吧臺上，打著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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