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戰(zhàn)事瞬息萬變，又有誰能真?zhèn)�在汴京城就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張正書不以為然地說道，“說這些話的人，肯定是沒見過戰(zhàn)爭，只懂夸夸其談的腐儒！這些腐儒，甚至連趙括都比不上！”

    彭元量眼中精光一閃，卻沒有說話。他雖是宦官，卻也曾到過戰(zhàn)場督戰(zhàn)。

    只是那一戰(zhàn)，給他的印象太深刻了。

    宋神宗元豐四年，宋朝決定趁著西夏內(nèi)亂發(fā)動進攻嗯，從某種意義來說，宋朝就是在侵略西夏。宋朝為了畢功一役，派出了三十二名將領(lǐng)，兵力約三十余萬人，分五路出擊傻子想出來的計策，另外還有民夫約三十萬人。

    西夏的戰(zhàn)略就清晰多了，以主力扼守要點堅壁清野，部分兵力出擊襲擾阻斷宋軍糧道，堅守到了九、十月間，宋軍相繼占領(lǐng)蘭州等部分地區(qū)。但十一月進攻靈州時，因戰(zhàn)事太久，士卒疲累，五路兵力中有三路未按時到達。另兩路又協(xié)同混亂，攻城半月余日仍未下。趁著黃河河水大漲的四級，西夏人開始反擊了，不僅決河水淹，還以兵力追擊。水淹七軍之下，兩路宋軍大敗，士兵、民夫陣亡潰散不下三十萬人。

    到了元豐五年，宋朝決定再次進攻。原本宋軍是計劃首先在宋與夏邊界之間建城筑壘，遏制西夏。隨后攻取西夏首府興州、靈州，為此宋在永樂川人工修筑了防御要塞“永樂城”，剛建成即遭西夏軍圍攻。元豐五年九月中旬，“永樂城”被攻陷，宋軍損失將士、民夫二十幾萬余人。神宗得知消息后，早朝時大聲慟哭，從此不再打西夏的主意了。

    然而，彭元量對那場戰(zhàn)爭，記憶太深太深了。因為，他就是監(jiān)軍。

    第一次圍攻靈州，完全是因為兩路大軍為了搶功勞，不顧協(xié)同并進，孤軍深入。為了功勞，還兩軍搶先攻城，沒有一點章法。

    看看領(lǐng)兵的都是什么人吧：五路大軍中，熙河經(jīng)制李憲任主帥，他統(tǒng)領(lǐng)熙秦七軍加上吐蕃的雇傭兵共三萬出熙河王中正領(lǐng)兵六萬出麟州種諤率九萬多軍隊出綏德高太后的叔父高遵裕帶近九萬兵出環(huán)慶劉昌祚率五萬出涇原。但是，主帥李憲與王中正二人皆是太監(jiān)，所以彭元量也是在主力軍之中。在這場戰(zhàn)爭開始之前，“熙河開邊”的功臣王韶得知朝廷興兵，力勸宋神宗不要無事生非，宋神宗大怒，下旨把王韶降職。不久，這位功臣就郁郁而終了。

    其實太監(jiān)李憲、王中正領(lǐng)兵打得還不錯，就是高太后的叔父高遵裕眼紅劉昌祚率先殺至靈州城下，怕他得了首功，于是飛馬嚴命他不要攻城，待雙方合軍再一起進攻。正因為搶功勞，導(dǎo)致破城黃金機會喪失，靈州西夏軍做足了防御準備。堅守幾月之后，西夏人掘黃河猛灌宋軍，切斷宋軍補給線，水淹、缺糧、凍餓交加，攻城又死傷慘重，十萬宋軍撤退時只剩一萬出頭種諤的九萬多人馬，也因西夏人的堅壁清野戰(zhàn)術(shù)，減員嚴重，最后只剩三萬多王中正部宋軍死亡兩萬多只有李憲所部軍很小心，全軍而還。

    至此宋軍五路攻西夏以大敗告終。

    彭元量見識到了戰(zhàn)場上，絕非個人勇武能扭轉(zhuǎn)戰(zhàn)局的。也絕非像文人士大夫那樣，紙上談兵就能攻城略地的。彭元量也深知宋朝軍制的失敗，要不是高遵裕貪功，恐怕劉昌祚已經(jīng)拿下靈州，甚至滅掉西夏了。

    彭元量又經(jīng)歷了宋神宗時二次伐夏，也就是“靈武之役”。這一次是給事中徐禧、鄜延道總管種諤領(lǐng)軍。

    不用說，給事中徐禧是典型的文人，文人領(lǐng)兵是什么后果？用腳指頭都想得到了。

    果不其然，徐禧昏招迭出，先在永樂川筑永樂城。

    本來，筑城之后應(yīng)該是高枕無憂的了。進可攻，退可守。只要打通補給線，就能以“永樂城”為橋頭堡，一直蠶食西夏。但是，永樂城選址問題，讓徐禧和種諤起了沖突。種諤指出，新筑起的永樂城是死地，三面絕崖而無水泉，是不可能堅守的。徐禧認為他是文官，怎么能聽武官的勸告，就改了主意，換個地方筑城，甚至不筑城直接突襲西夏人呢？于是徐禧上報朝廷了，宋神宗也是被沖昏了頭，一方面也是內(nèi)心深處對將門種家有戒備，下旨降了種諤的官，任命他去守延州了。

    戰(zhàn)場上的徐禧，更是昏招迭出，像極了春秋時的宋襄公，看見敵人立足未穩(wěn)都不想進攻。徐禧不聽部下高永亨突襲敵軍的正確謀略，而以兵萬人列陣城下，居然想和西夏人決一死戰(zhàn)。西夏人渡河后，向宋軍發(fā)動猛攻。不用說，給了機會的西夏人勇猛無敵，宋軍戰(zhàn)敗退入城中。西夏圍困了永樂城，截斷水源，阻斷援兵。沈括等人的救兵受阻，由于怨恨徐禧不聽勸告，種諤未予援救。

    最后，西夏軍終攻破永樂城，徐禧等人死難，宋軍二十多萬士卒役夫陣亡。彭元量因為武功卓絕，最后逃得生天。

    回想起往事，彭元量都還是覺得那箭矢橫飛，寒光四照、人馬嘶鳴的戰(zhàn)場是煉獄，稍稍回憶都能不斷流冷汗。

    “腐儒誤國，已有定論。”

    彭元量怨恨徐禧，即便他死了都覺得不解氣，冷冷地說道，“但你又好得了哪里去？”

    張正書淡淡地說道：“我比他們有自知之明。”

    彭元量一愕，倒是不說話了。

    “人吶，就是得有自知之明才行。打仗的事，那是會死人的。不能對那么多將士民夫負責(zé)，沒有那么大個腦袋就不要戴那么大頂帽子，不然最后誤了卿卿性命，也葬送了那么多人命。”張正書感慨地說道，“希望官家也不要再出昏招了，派監(jiān)軍可以，但不要對戰(zhàn)爭指手劃腳的。打仗的事，交給專業(yè)人士去做吧。不要再派文人去領(lǐng)兵了，不是每一個人都是王韶王子純，也不是每一個人都是范仲淹范希文。”

    彭元量點了點頭：“你這話有點道理！”

    “對了，我打算寫一封信勸告官家，你看行么？”

    張正書試探性地征求了彭元量的意見，雖然這個死太監(jiān)沒點好臉色，但他好歹是跟了趙煦那么多年，對趙煦的脾性知之甚深，問多兩句總沒壞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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