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狡狐陳恒，從側面回答了曹丕的誅心之問后，曹丕便贊賞之，還往身后招了招喚人出來相見。

    君臣對論，這個曹子桓竟然還讓人藏著偷聽？這是要玩什么花樣？

    陳恒心中腹誹不已，帶著詫異表情，定眼往曹丕身后看去。

    卻見為首走出來的是一名婦人。身披金黃色的云煙衫繡，繡著蘭花，逶迤拖地黃色古紋雙蝶云形千水裙，手挽碧霞羅牡丹薄霧紗。云髻峨峨，戴著一支鏤空蘭花珠釵，眼神顧盼間盡顯雍容與自信。

    這是個不好相與，也是不好糊弄的女人。

    陳恒瞬間就下了定論。

    而落后這個婦人半步走出來的，是一名未及弱冠的少年郎。臉色有些蒼白，眉目微微往內陷，配合著高挺的鼻梁和薄嘴唇，讓一絲陰郁之色流淌在神情中。幸好尚未繁盛的胡須和年輕的青澀，添加了些許朝氣，不然讓人第一眼看去就覺得是個刻薄寡恩的主。

    嗯，這幅容貌，和曹丕年輕的時候很類似的。

    也讓陳恒瞬間明了：曹丕為何故意問到了當年魏奪嫡的話題。

    曹丕這是在試探陳恒的心志：是否會唯天子之命是從，放棄對曹睿的支持，轉而去擁護曹禮。

    果然，曹丕馬上的，就引見了這兩個人的身份：當今大魏朝的郭皇后和京兆王曹禮。然后呢，又干咳了幾聲，帶著些尷尬自圓其說，“子初莫怪，朕讓他們旁聽，乃是皇后有謝意要轉達于汝�！�

    陳恒當然是立刻行禮，口稱不敢。

    他知道曹丕的尷尬由來。

    在當年，曹丕代漢稱帝后，便吸取了大漢朝滅亡的根源。定令宦官與婦人不得預政，群臣不得奏事太后，后族之家不得當輔政之任。如今讓郭皇后在屏風后旁聽，當然是自己打自己嘴巴。

    而且退一萬步來說，他身為天子，與陳恒這個重臣在談論國事，卻讓人偷偷旁聽，怎么看都不是帝王該有的風度。

    不過呢，陳恒對曹丕說郭皇后要轉達謝意，就不知道了。

    他什么時候，和郭皇后有過交集呢？！

    在郭皇后的開口后，陳恒才知道了緣由。

    原來是當年郭皇后，因為黃巾之亂與家人失散，顛肺流離，為了生計便在上黨郡銅鞮侯家中做侍女。而陳恒攻并州，奪得了上黨郡后，她才有機會入曹魏的治下，最后被曹丕納為妾，變成現(xiàn)在的皇后。

    但是呢，陳恒聽完了以后，心中卻更加警惕了：這個女人，果然是功于心計！

    無他，她都被曹丕納為妾多少年了，之前都當上了僅次于皇后的“貴嬪”，也沒見她有過一言半語感謝之意。

    如今卻是在這個節(jié)骨眼提起，不外乎是借此拉近與陳恒的關系，為了謀求自身利益罷了！

    她以枕邊風，讓曹丕賜死了甄姬，身為人子的曹睿，未來若是繼位了，怎么可能不施加報復呢？

    為了避免這種事情發(fā)生，她就要做成一件事：不讓曹睿成為太子。

    而想做到這一切，就要爭取到天子曹丕和朝中重臣的支持。為了讓曹禮名正言順成為太子，和為了曹禮他日繼位后，沒有手掌兵權的重臣與藩王勾結起內亂。

    是故，她將陳谷爛芝麻的事情提出來，就是隱晦的對陳恒說一句：汝陳子初的嫡子與曹睿是總角之交；但她郭皇后也是曾受了汝陳家恩惠的。

    是維護子輩的情誼，還是得到她皇后的善意，汝己吾陳家好好掂量一番，再做出選擇來。

    莫自誤！

    早就洞悉蠅營狗茍的陳恒，很快就做出了選擇。

    不讓曹睿成為太子，本來就是他的本意不是？

    馬上的，他先是很謙虛的說舊日攻伐上黨，乃是魏武帝的命令，他不過是奉命行事罷了，不值得郭皇后掛齒。

    然后呢，又很隱晦的說他的妻子夏侯若君，作為先帝的養(yǎng)女，日常沒事的話也應該回宮里看看的。但自從丁夫人故去后，她就沒有人可以拜訪了云云。

    同樣是以“聞弦音知雅意”的方式，讓天子曹丕和郭皇后大悅開顏。

    當即，得到滿意答復的郭皇后，就借口什么不敢耽誤君臣討論國事什么的離去。而一直在旁邊當背景的京兆王曹禮，也行禮告退。

    就是臨走之前，還給陳恒遞過來了一片小小的錦布，讓陳恒有些疑惑。

    打開一看，卻是寫著一個徐姓女子的生辰八字....

    所以呢，陳恒心中就嘆息了聲：天子曹丕在軍略方面一無是處，但在權謀這方面，堪稱登峰造極。

    曹禮的生母，是徐姬。

    他給了陳恒一個徐姓女子的八字，當然就是要讓徐家和陳家聯(lián)姻的意思。

    若是陳恒的嫡長子和徐家成為姻親了，為了家族的利益，肯定也要傾力支持曹禮成為太子繼位的。

    這就是曹丕對陳恒的風格：既用之，亦疑之；見信之，仍疑之。

    陳恒都做出承諾了，他仍舊還是不信的。所以必須要用兒女親事，徹底斷了陳恒支持曹睿的念想。

    畢竟陳修成了徐家的女婿，曹睿也不會再將其當成總角之交了不是？

    唉....

    雖然說身為君主者，當唯利是圖，該刻薄寡恩的時候就不要談及仁義。但是汝個曹子桓如此行事，連自己兒子都要算計，某又怎么會感恩效忠呢？

    陳恒心中暗自嗤笑，手中卻是將小錦布收入袖子中，沖著曹丕點了點頭，“陛下之意，臣知矣。待臣回到巴蜀后，便讓犬子來洛陽�！�

    反正陳修虛歲都十八了，這年紀也差不多該定下親事。

    但是陳恒作為曹魏的重臣，繼承爵位的嫡長子，按照慣例肯定是要被天子賜宗室女的。

    然而當今的天子曹丕，只有一個女兒東鄉(xiāng)公主，為甄姬所出，是曹睿的胞妹。其他如曹彰兄弟的女兒，那就更不可能了。

    曹丕將這幾個藩王當成了囚犯養(yǎng)著，怎么可能用他們的女兒嫁給掌握兵權的督帥。

    “咳...咳....”

    曹丕低頭用手捂嘴，借著干咳化解陳恒直言的尷尬，又抬頭露出了滿臉的笑容，“善！子初真乃朕之肱股也！嗯，汝子陳叔興年歲也到了任事的時候，朕就以散騎常侍授之吧。”

    散騎常侍，是天子的近臣。

    秦漢時，散騎為皇帝侍從，與中常侍性質相同。東漢省散騎，又以宦官任中常侍。曹丕代漢后，并散騎、中常侍為一，故稱散騎常侍，皆挑選士人擔任。

    曹丕開口就許下這個官職，等于給了陳修非常高的仕途起點。

    只要陳修兢兢業(yè)業(yè)的任事幾年，就能轉為黃門侍郎或者是侍中，摸到朝廷政令中樞的邊沿。未來無論是出鎮(zhèn)一方，還是爬上三公九卿的位置，都是按部就班的事。

    當然了，前提是陳修不犯錯，和陳恒這個父輩繼續(xù)讓君主看到忠心。

    “謝陛下隆恩！”

    陳恒對此也是很開心，終于得到實際的利益了不是？

    更何況，在幾年前，他就將陳修定為了自己野心的繼承人。野心嘛，不在權力中心耳熟目染一番，怎么會成長呢？

    對吧！

    該說的事情都說完了，該做的事情也都定下了，這次君臣密談也就落下了帷幕。

    陳恒在離別之時，還給曹丕辭行，說自己明日就去鄴城拜謁魏武帝的陵墓，然后就返回巴蜀。為了穩(wěn)定巴蜀的軍心，策應曹丕馬上就要大舉征伐江東的戰(zhàn)事。

    天子曹丕自然是好一番嘉獎，還親自送出了殿外，上演了一番君臣相知的戲碼。

    只不過呢，如果他知道陳恒此刻心中所想，估計會當場就讓禁衛(wèi)將這只狡狐拉出去砍了。還是不要經過朝廷法度定罪的那種。

    是的，陳恒心中所想，是絕對讓曹丕接受不了的。

    因為他的默默思慮是：聰慧的曹睿當不了太子，已成定局！意味曹魏未來讓野心家狂歡饕餮，也成定局！那么，現(xiàn)在應該將一些絆腳石先搬開；將一些野心家先扼殺在萌芽中！

    比如，是時候，讓夏侯尚將荊州的地盤拱手了！

    比如，是時候，讓司馬懿安心的去死了！

    呵！

    十日后，陳恒又一次行色匆匆的踏上回巴蜀的路途。

    和來的時候不同，是身邊還多了嫡次子，陳亮。陳修既然被曹丕安排在洛陽任職了，那么為了以后考慮，陳亮也應該出去見見世面了。

    或者說，身為己吾陳家的子弟，他應該要為狡狐的野心買單了。

    因為陳恒和他，在荊州的南陽郡分道揚鑣。陳亮要在私兵的護衛(wèi)下，取道武關進入關中，去夏侯霸的手下當值。

    對外給出的理由，是讓他歷練，為了日后成才。

    實際上，卻是讓他去當狡狐將手伸進關中兵權的釘子。

    陳亮是和安定臨涇胡家、胡遵的妹妹定了親事的。又有夏侯霸的照料，日后肯定也能在關中軍權分一杯羹。

    至于夏侯霸會不會刻意培養(yǎng)，那是不需要考慮的問題。

    當年夏侯霸就是在陳恒麾下混過的，而且陳恒在拜謁魏武帝陵墓的時候，還特地去見了給夏侯淵守孝的夏侯衡。再一次發(fā)出了邀約，說等今年神童夏侯榮守孝滿了，就來他身邊當個參軍什么的。

    如此情況下，夏侯霸怎么可能不收到家書呢？

    怎么可能不投李報桃的將陳亮可以培養(yǎng)呢？

    而陳恒回到了巴蜀后，第一個命令，就是讓宗預和黃權，在今年之內將南中的永昌郡和越嶲郡給拿下來！

    為此，龐統(tǒng)還特地來封書信，問及狡狐陳恒是否要悔約了？

    說好的三年之內，才將整個南中拿下來呢？怎么忽然就兵鋒大舉來攻！占了南中全境，他日不得兵鋒向蜀中了？

    陳恒用實際行動給了龐統(tǒng)答復。

    他將法正本部人馬，就調往了牂牁郡，只留庶長子陳仇的本部兩千人守衛(wèi)漢陽郡。意思很明顯的表示，攻下南中后，他狡狐就要兵鋒往江東而去了！

    是的，陳恒覺得等曹丕這次攻伐江東的戰(zhàn)事結束，就該由他去收拾夏侯尚的爛攤子了。

    因為蔣琬長子蔣斌來巴蜀游學了。

    他帶來了潘浚的口信。

    前些日子，他借口回湘鄉(xiāng)修繕先人墳墓，和潘浚見了一面。

    也將陳恒給潘浚弄死司馬懿的謀劃說了。

    以清正剛直著稱的潘浚，聽完了以后，是好久的惆悵。他既是感謝陳恒給他立功的機會，又是在感慨狡狐的陰狠：以通敵的手段，殺政敵！

    “此事過后，某與將軍便再無瓜葛矣！”

    在當時，他是這么說的。

    用決絕的語氣，斷了他和陳恒之間的情分，也應下了合謀的決定。

    “事情盡在掌中！勿再見！”

    到了現(xiàn)在，荊州曹軍頻頻調動，與江東大戰(zhàn)即將開始的時候，他又讓人找到了蔣斌，扔出了一句話。

    用最后的話語，告知陳恒弄死司馬懿的事情已經安排妥當；也是告知蔣斌，以后他們兩家都不要再以姻親關系為念了。

    陳恒得知后，也是悵然不已。

    若不是無奈，他也不想用這種手段，來除去司馬懿。也不想以舊日的恩義，逼迫讓潘浚做出違背做人原則的事情來。

    的確，他此舉，就是讓潘浚換當日提攜的恩情。

    雖然說，潘浚若是成功了，肯定是有好處的。但是在這個時代，講究大丈夫行事，有所為有所不為。潘浚的為人，是不屑于如此手段的。

    當然了，陳恒的悵然，也就持續(xù)了一小會兒。

    心中裝了整個天下的人，怎么會去介意個人的情感，和別人的評價！

    他如今在殷殷叮囑著蔣斌。讓他回到了洛陽后，該在什么時候、該通過什么樣的手段，透露出一些荊州的趣聞給個別人知道。

    嗯，主要是關于夏侯尚的趣聞。

    不管怎么說，夏侯尚與天子曹丕，自幼便相善，君臣的情誼深厚無比�？梢哉f是，天子曹丕是將夏侯尚，當成了沒有血緣關系的親兄弟來看待。

    有這樣的關系在，陳恒讓想夏侯尚離開荊州，是很難的。

    除非，是從天子曹丕的身上下手。

    剛好，在陳恒塵封的記憶中，就記得怎么對付曹丕和夏侯尚的辦法。而且，這些年他讓陳崗主事情報，也從來沒有放松給對荊州情報的收集。

    尤其是，非親善于自己的荊州官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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