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大道行駛著,盡管天還未徹底放明,但皇城的一角已經露出了那高貴的一面。趙惇下了馬車,整了整朝服,朝著宣政殿走去,面容有些肅穆。兩日不見,宣政殿依舊是丹楹刻桷金碧輝煌,仿佛是窮盡了人世間的高貴與莊嚴,它背后的天空,也一如既往的遼闊無垠。
在趙惇的袖子里放著那張按了上千個手印的請愿書以及好幾十份供詞,手中提著黎安交給他的那袋證據,在殿前的長階前停了下來,久久不語。與他初到這個時代的那時不同,在這一刻,他突然就看見了掩埋在這浩浩深宮里的無邊黑暗。那些罪惡的幽靈從畫棟雕梁朱甍碧瓦中探出頭來,睜著貪婪的眼睛,咧著邪佞的笑容,撕咬著每一個手握權柄之人,無孔不入。
還是馬爺爺說得對啊,矛盾是普遍存在的。楓兒……就是在這樣的地方長大的啊……
趙惇仰起頭,清風穿過他的長發,他邁開步子,踏上了那條長階。
……
趙右丞休息了兩天之后再上朝,就把戶部、工部兩位尚書都參了一本。戶部尚書錢賈本來已經準備好了關于京城米價控制計劃的折子,誰知道趙右丞這回不參他控制不好京城的米價,而參他違規調運米糧。最后連挾持人質的罪責都被抖了出來,錢賈連否認都來不及,一堆老幼婦孺就被帶上了朝廷,連番哭訴冤情。
最后京城的幾家大米行的掌柜也來了,戰戰兢兢的當著皇帝的面供認了之前的行賄事宜以及之后強賣精米的打算。工部侍郎原來還以為只是河道淤塞的事情被揭發了,誰知道趙右丞連著參了他貪污專款、扣押奏折、督察不力等幾項罪名。
最后,趙右丞從袖子中掏出了一張請愿書,抖開來之后據說那長長的一串紅手印和簽名將氣氛推到了**。
一直不言不語的公羊丞相也適時的火上澆油落井下石,指控錢賈侵吞稅銀、受賄結黨,長長地折子里連四五年前的舊案都翻了出來。皇帝理所當然地大發雷霆,當場把這兩位尚書移交大理寺,公羊寧親自督辦。
更加可怕的是,趙右丞連新尚書的人選都考慮好了,推薦了水部郎中黎安。公羊丞相則是推薦了戶部侍郎傅江作為新任戶部尚書。一個早朝過去,兩部尚書換人,幾乎整個朝廷都抖了抖。尤其是剩下的四位尚書,面面相覷惴惴不安。
可是趙惇才懶得管他們。他看著錢賈、王華被摘了官帽子帶走,簡直是身心舒暢,成就感爆棚。他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權力,意識到了自己可以利用這份權力去做一些稱得上是了不起的事情,一時之間慷慨激昂豪氣干云。只是當時的他忘記了:上天讓一個人擁有更強大的能力,往往是為了讓他承受更沉重的責任,這是一個顛撲不破的定律。
早朝后,趙惇跟著在人后滿面春風的姜武一起去了鳳棲宮,說是皇后想見趙惇很久了。
“子昂!”
趙惇剛提起朝服跨進門檻,便看見皇后娘娘喊著自己的名字快步走了過來,徑直路過了走在他前面的皇帝,激動地牽起了自己的雙手。
趙惇頓時一臉茫然,我的媽?啥情況?皇帝不會一刀砍了我吧?
陶織拉著趙惇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好一會兒,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將趙惇的朝服撫平,一臉責怪地說道:“你這家伙,躺了幾個月沒見瘦,楓兒倒是瘦了。”
“哈哈哈,念叨了這么久,一見面倒是教訓起來了。”姜武哈哈大笑地走到陶織身旁,摟著她的柳腰,笑道,“楓兒那是擔心,又不是累的。如今子昂好了,她自然慢慢的就恢復過來了。”
陶織有些嗔怪地瞪了一眼姜武,這才又轉向了趙惇,眼中滿是心疼,叮囑道:“知道你醒來之后就忙著辦事,現在事情辦完了,記得去看看爹爹。冬天里他本來到處都疼,你又出了事,眼瞧著都瘦下去了。”
趙惇這才猛然想起來,記憶之中好像有個模模糊糊地人和自己說過,自己是陶織的爹養大的!
“看過了爹爹后,也記得多關心關心楓兒。這孩子常來問我你的喜好,為你操了不少心。”陶織絮絮叨叨地說道。
“哈哈哈,好了。陶織姐姐,咱們能換個地方,坐下來再接著教育嗎?”或許是因為趙惇一臉的汗顏,又或許是有些累了,姜武笑著給了趙惇一個眼色,自己連抱帶拖的把陶織給拉到榻上坐著了。
“哼。你的妹妹,自己都不操心。”坐下來后,陶織還是忍不住刮了姜武一眼,撅著嘴冷哼了一聲說道。
姜武整了整有些褶皺的龍袍,坐直了身子,笑著說道:“唉,這話說的。子昂的人品你還不知道?楓兒用不著我們操心。”
陶織卻是不依了,直言不諱地說道:“當初他們成婚我就說過,楓兒是個害羞內斂的姑娘,子昂又是個榆木腦袋,你看他們如今可有個夫妻的樣子?別的不說,你看他們何曾一起進過宮來看我們?就大婚之后有一次吧?”
她說得眉頭都微微擰了起來,姜武笑著按了按她的眉心,溫聲道:“乖,去沏壺茶來。”
陶織點了點頭,從榻上下來,乖乖地去了。等她走遠后,姜武才招了招手示意還早的靠近一些,壓低聲音鬼鬼祟祟地問道:“同房了沒?”
“啊?!”趙惇嚇了一跳,這個時代的人不都是內斂的嗎?怎么皇帝陛下你這么直白啊?
姜武瞧見趙惇的神情,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擺了擺手一臉無趣地說道:“行了,一看就是沒有。”隨后他長長地嘆了口氣,眸色突轉幽深,輕聲嘆息道地說道:“說真的,你、楓兒、織兒和朕,我們四人從小就認識,怎么朕和織兒這么順利,你和楓兒就這么坎坷呢?”
“也沒有到‘坎坷’的程度吧……”趙惇搓了搓手,訕訕地笑道。
姜武沒搭理趙惇,食指無意識地敲著榻上矮幾的桌面,像是在想著些什么,半晌后他悠悠地開口說道:“錢、王兩位尚書罷官后,戶、工兩部也是時候清洗一下了。傅江、黎安雖然才干和資歷都不錯,但是名望還不太夠。這段時間你閑著也是閑著,就照拂一下他倆吧。”
陶織端著茶壺進了屋,發現兩人談起了正事,就沒有出聲打擾。將兩盞茶輕輕地放到二人面前,自己回到姜武身邊坐著。
“好。”趙惇答應得無比爽快。其實如果真的讓他現在去做些什么尚書、侍郎,他也未必會做。別的不說,連毛筆字都還不會寫不是?
姜武點了點頭,拿起面前的茶輕抿了一口,溫言道:“同之前一樣,朕每天送些折子給你,傍晚前送還給朕。閑暇時候,你就在府里好好的恢復身體,躺著了這么久,武功該生疏了。”
“好。”趙惇又是點了點頭,答應了下來。
姜武交代完了事情,輕松了不少,又拿起手中的茶喝了一口,口齒沁香,眉目更是舒展,笑著對陶織道:“織兒沏茶的手藝越來越好了。”
還不等陶織回答,姜武像是想起了什么,將茶杯往矮幾上一放,臉上浮起了笑容,眨了眨眼睛說道:“對了,給你這么長的時間待在自己府里,就抓緊機會多和楓兒培養培養感情。”
陶織在一邊連忙笑著點頭,像是為了表示贊同,又立刻獻殷勤似的給姜武的杯中添了茶。
“……說起來,楓兒喜歡什么?”趙惇有些弱弱地問道。
這話一說完,姜武端著茶杯的手就停在了半空中。約莫停了三秒后,他把茶杯放回了桌面,抬起頭來對著趙惇就是笑,笑到他渾身發麻。就在趙惇快要忍不住的時候,姜武微微一笑,說道:“不錯啊,現在不喊‘公主殿下’啦?”
陶織也掩著嘴笑了起來。
趙惇一臉無語地看著這兩人,有沒有一點國家領導人的樣子?
笑完了之后,姜武微微有些沉思,喃喃道:“但是楓兒……她小時候,什么都東西多看了兩眼,母后就會找來給她。她長大后發現了這點,反而不太喜歡什么東西了。上次她跟朕撒嬌要東西……好像還是……”
趙惇一聽,連忙眨巴著眼睛,一臉期待地看著姜武。
“……想不起來了。”姜武思索了半天,最后嘆了一口氣說道。
趙惇滿臉的‘你在逗我’的表情,這真的是親生的哥哥嗎?
或許是趙惇臉上的鄙視之情太過明顯,姜武很是不好意思地訕笑了兩聲,輕咳了一聲辯解道:“楓兒吃穿不愁的,很多年沒問朕要過東西了。她也不喜歡那些一箱一箱的金玉珠寶,所以我也不賞她東西。”
陶織很是好笑地看著兩個大男人為自己的親妹妹、妻子喜歡什么東西而煩擾,終于忍不住開口指點道:“小時候,我第一次見她,她看著我的發簪,明明喜歡得不得了,卻還是硬說不喜歡。我原本以為這是她跟我使性子,誰知道后來私下問她,她說這么漂亮的簪子我肯定也很喜歡,要是她說了喜歡,我可能就不得不割愛,她也不愿意這樣。楓兒這孩子,心里百轉千回的,敏感得很。無論你選什么、送什么,只要有心意在,她肯定能感受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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