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后,君生還被李云琴拖著一起說話,聊他們高中的事兒。云鋒便和沙南通先回家。
一路上云鋒看著沿途里農村那些粗陋的肥料篷子,還有一些年久失修的磚瓦房,又忍不住惆悵滿懷,坐在沙南通的自行車后座上默不作聲。
“誒,你做什么,怎么不走了?”
云鋒見沙南通忽然剎住自行車,一腳撐地上,一腳伸在路邊一橫紅磚墩子上,停住不動。
“讓你想哭便能好好地哭出來。”
沙南通沒有回頭,雙手撐著車頭的扶手,低頭說道。
“我沒有說要哭。“
云鋒倔強地說著,但眼淚卻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她手一伸,便環住了他的腰,臉貼在他的后背放心地陷入到自己的惆悵中去。
好一會兒,她才坐直了身子,對著他說:
”好了,可以走了。“
誰知他卻下了車,將她也扶下車來,將車立好,又拉她干脆坐在陰影底下的紅磚墩子上。
”云兒,你,是不是還是放不下呢?“
他望著她,眼神清澈,卻有一種要探究到她心底里的決心。從他們踏進李家的客廳門,除了逗弄兩個嬰孩兒時是開心的,其余時候她的神情便有著隱不住擔憂、惆悵。他不認為自己是吃醋,但卻想知道她放不下的到底是什么。
”我早已無所謂放得下放不下了。我只是忍不住替他難過。兩個孩子需要照顧,他是村技術員,還要顧著村里,還有一個妹妹在上學,如今他又在創業,李奶奶也日漸衰老,不僅幫不了他,還要讓他掛心,這所有生活的重擔都壓在他一個人的身上,他不是鐵人,他能扛得住嗎?“
云鋒說完吐了一口氣,繼續說道:
”尤其是當我看見生態雞場上繞著山種的一圈圈的芭蕉樹,想到他白天黑夜的勞作,沒有人能幫他,心里就更難過。而且山上那么荒涼,就他一人在那忙忙碌碌,該有多寂寞呢?想到他每天面對著東升西落的太陽,看著他自己的身影隨著太陽的繞轉而挪移,我怎么能開心起來呢?你沒看見他的頭發里都開始有白頭發了嗎?“
沙南通靜靜地聽著云鋒說著,沒有說話。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對云鋒對于李云峰的看重而吃了醋,他心里只有云鋒一人,但對于云鋒心里似乎除了他之外還留存的人的情感還是不能完全理解到。
”南通,我對李云峰早已如同親人,如果說君生是我弟弟,那么李云峰便如同我的哥哥,包括李云河和李云琴,都是一樣的。我心疼他們,就是在心疼自己的兄弟姐妹。“
她看著仍默不作聲的沙南通,眼里的憂戚并未消淡,接著說道:
”你想想,當我們都在父母親人膝下承歡時,他和他的弟弟妹妹在遭遇了什么?他們痛失了父母,開始不得不面對生活的重擔,生存的壓力,就那么現實地放在了他們面前。幸好有村里的幫助,幫他們度過了成長的難關,也因此他們比我們誰都更懂得感恩,可是,他到底還是為了家為了村里,放棄了自己對更好的前程的追求啊。這也是為什么我往日里總是像回到村里看風景的人一樣,被家里奶奶叔叔姑姑們寵得忘卻了生活其中的艱辛,總覺得家里人也算過得自得其樂,但今天看見他頭上參雜的白發,看著他開墾的山丘,看著李奶奶日漸衰老的樣子,看著兩個幼小的孩子,才猛然醒悟,在農村,要做出點什么來實在是太不容易了,也才發覺詩意再美,對比起那些荒山野嶺,殘垣斷壁,簡直脆弱得不堪一擊。“
沙南通望著眼前這個自己深愛的女孩,不由得為自己此前的狹隘羞愧。
她自己的不幸從未在他面前如此仔細地說過,卻對他人的不幸悲憫刻心,她既是對李云峰和他的弟弟妹妹們的關心,也仍是對她所在的鄉土上的生命的存在現狀而憂心,只是她自己也無能為力,察覺自己的力量太小,是以才轉為情緒上的惆悵和憂傷。不然,要讓一個弱女子面對鄉村這樣一個巨大的問題怎么辦呢?
如果說最初的不開口,是因為心有障礙,那么現在的他的沉默,卻是在她面前不好意思也不知該如何開口了。
“不過,是我太脆弱,也太情緒化,被自己想象的難處嚇住了,才出現這種情緒來困擾你。我只是希望你能理解我,不要有誤會。”
云鋒笑道。
她一個側轉身,拽下一根她素來便喜歡的狗尾巴草來,捋著草尾巴繼續說道:
“其實,我也知道,李云峰的問題也不是他一個人一家子的問題,而是整個鄉村發展的問題,這是歷史的問題,那就需要發展地去解決,不能一蹴而就。就現在來說,李家村就發展得很好了,人多心齊,糧食生產和副業都風生水起,雖然還有一些老舊房子,但聽說這兩年準備村里號召大家集資蓋房,蓋成統一的獨棟三層小洋房呢!這便是很好的變化了呢!“
云鋒連著說下這些話,又低頭拿著手里的草梗在泥土里劃著圈兒說道:
”我也是觸景生情,忍不住也想到了云家村里更荒蕪了些,不過再想想,人家都搬出去了,年輕的也都外出打工了,剩下老的老小的小,就看村里做好基礎措施,將村當成留守的一個根,大家都到外面去開枝散葉,也沒什么不好,連城市里的發展都要分地區、分階段的,農村比城市數量更大,也應該是要讓有條件的先發展,分階段有重點地發展吧。只要像我們那些親人,居住其中,能健康、幸福、快樂就好了。”
云鋒說著,突然又醒悟過來,一臉羞澀地對著目不轉睛地望著自己的沙南通道歉:
“我又答成了歷史題了嗎?啊,看來我的職業病已經深入骨髓,改不了了,怎么辦?”
“不用改,這樣挺好的。我以前覺得自己讀的歷史書多,現在聽我的云兒一講,倒是覺得要天天來聽一節云兒開的課才好呢。”
沙南通將她一手攬入懷里,幫她將風吹入唇角的發絲輕輕地撥了出來,溫柔地笑著說道。
云鋒將青綠的草尾巴升到他的唇邊逗弄。她看著男友臉上有了笑容,便覺得周身舒暢了許多,因李家而起的愁緒也似乎在他此時的笑容里散盡了,一種精神的力量又灌便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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