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閣中。

    李元豐說完后，四下寂靜一片。

    他踱著步子，目光幽幽。

    只有黃花梨木案上茗簡爐香，綠煙傾斜于自窗外來的日光中，裊裊不散，若天之將陰，影子稀稀疏疏，徘徊左右。

    煙光繚亂中，映出閣中臣子們面上的陰晴不定。

    不得不講，對上早已深入人心的香火神靈，以及蔚然成新貴的流行仙門，殿中的人都是出云國的權(quán)勢人物，是聰明人，但越如此，越知道其沉甸甸的壓力。

    壓力啊，若樓船外面忽然風(fēng)起，新水拍冰，暈開漣漪，粼粼而動，向四面八方擴(kuò)散，浩瀚幽渺的姿態(tài)，讓人有一種壓抑。

    在這個時候，秦云衣輕輕一笑，打破了室內(nèi)的沉寂，她曳裙來到小爐跟前，見文火細(xì)煙，銅爐中水沸，水泡翻滾，如蟹目魚鱗，紛紛翻滾，旋即伸出纖纖玉手，將之提下來，然后對殿中眾人道：“這是今年冬中留下的雪水，正好泡一壺天香茶，你們潤一潤嗓子，再繼續(xù)談。”

    說完，銅壺傾斜，沸水入小瓷杯，茶葉被其一沖，頓時沉黛香起，不同于花香，清新冰潔，撲人口鼻。

    見秦云衣沖茶后，還要親自給眾人端茶，連忙有一官上前，道：“微臣等不敢。”

    他手疾眼快，搶過來，給同僚派茶。

    李元豐也重新坐下，由秦云衣親自奉上香茗，吹了口氣，茶香氤氳，在鼻尖流轉(zhuǎn)，笑道：“德妃精于茶道，這一手茶，只聞一聞，就讓人醒目啊。”

    由于燕妃是上任國主趙德昌時候的，于是前段時間李元豐坐穩(wěn)出云國國主，朝廷上下全承認(rèn)后，他正式將秦云衣收入后宮，賜為德妃。

    德妃僅次于皇貴妃，在宮中地位煊赫，在皇貴妃缺位的情況下，整個內(nèi)宮可謂一家獨(dú)大，完全不遜色于以前，甚至更上一層樓。

    秦云衣坐在李元豐跟前，聽到他的話，玉顏上露出清麗的笑容，眸光流轉(zhuǎn)，若有煙水，用手掩紅唇，笑道：“君上和殿中諸位都是聰明人，根本不需要臣妾的茶香，也會很醒目的。”

    閣中眾臣子真的是聰明人，聽到上面的國君和德妃一唱一和，立刻就明白對方的意思，國君的決意已下，不容更改，醒目的話，就贊成，全力去做。

    要不醒目，哼哼，真以為國君不殺人？

    “君上。”

    于是在半盞茶喝完，就有臣子出列，道：“臣等下去，定想方設(shè)法，讓出云國臣民們擺脫仙門的蠱惑，不再修煉靜氣凝神等妖法。”

    “蠱惑說不上，妖法也過了。”

    李元豐慢悠悠開口道：“你等對屬下說的時候，主要是因為此法靜心凝神，可絕大多數(shù)百姓把握不了這個度，沉浸于其中，不事生產(chǎn)，不樂房事，久而久之，清心寡欲，忘記祖宗，不是好事。”

    “是。”

    有人想了想，不由得點(diǎn)點(diǎn)頭，倒是贊同，真的有人修煉日深，對妻女，親友，對家族，甚至對國家都變得冷淡，不是個好現(xiàn)象。

    李元豐將群臣若有所思的神情看在眼中，又喝一口茶，不由得笑了笑。

    他站得高，看得遠(yuǎn)，當(dāng)然看得出修煉靜心凝神法門后的作用，他剛才說的情況是有，畢竟靜心凝神法門是修煉之法，是求道之路，而修煉求道的人，天生就有惜身自私的品質(zhì)。

    當(dāng)然了，限于資質(zhì)，很多人是修煉不到這一步的，但他果斷來個一刀切，出現(xiàn)苗頭，就來個一禁了事，借題發(fā)揮。

    “第四策。”

    李元豐放下茶盅，聲音朗朗，在殿中回蕩，道：“鼓勵創(chuàng)新發(fā)明，重在糧食，農(nóng)具，醫(yī)藥，等等等等，凡是有成功者，會大賞。”

    “提高出云國官員的俸祿，延長休假期，提高讀書人的待遇。”

    “君上英明。”

    對于這個，眾人欣然接受，這對他們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暫時這樣。”

    李元豐看向眾人，面上的笑意漸漸斂去，取而代之的是嚴(yán)肅，道：“你等速速將之完善，寫出細(xì)則，用最快的速度呈交上來。”

    “臣下告退。”

    丞相秦何等人又待了一會，然后起身告辭。

    樓閣中安靜下來。

    秦云衣裊裊起身，來到窗前，打開小窗，讓料峭春風(fēng)夾雜瀲滟水光進(jìn)來，沖一沖因為人多后閣內(nèi)變得有點(diǎn)渾濁的味道。

    她微微側(cè)頭，見李元豐坐在榻上，日光如輪，映在身后，即使這樣，但仍舊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深沉，明亮的色彩在觸及到他的身子的時候，自自然然化為幽色，陷入其中。

    天生的大魔王，不是好人。

    “德妃，”

    李元豐抬起頭，看向俏生生立在窗前的秦云衣，問道：“你看本王下的決策怎么樣？”

    “這個，”

    秦云衣想了想，玉顏有光，組織語言道：“妾身覺得讓出云國的士子百姓不得修煉靜心凝神的法門最好。”

    對于人心念頭的本質(zhì)，秦云衣并沒有太過深刻的意思，但天魔體質(zhì)讓她本能覺得士子百姓修煉靜心凝神法門不好，那樣的話，自己怎么窺視他們所思所想？

    無法玩弄人心，怎么提升自己的力量？

    李元豐再次品茶，眉宇間一片沉凝。

    自己修煉所需的虛空中的游離能量，來自于生靈的人心和念頭，越多越好，越復(fù)雜越好。

    仙道和神道是外部影響，自然要痛痛快快趕出去。

    剩下的幾條，就屬于苦煉內(nèi)功了。

    鼓勵生育和發(fā)明等等等等，是增加人口，提高來源基數(shù)。

    至于讓人心和念頭復(fù)雜，則需要出云國內(nèi)把不少矛盾擺在上面，比如階級分層，比如奢華之風(fēng)，比如男女風(fēng)氣，等等等等，可挑起人的攀比，渴望，向往，嫉妒，等等等等，全部進(jìn)行。

    要讓所有的人向錢看齊，向官位權(quán)勢看齊，成天盼望能夠一步登天，還要讓不少人解放出來，不事生產(chǎn)，專門研究吃喝玩樂，引領(lǐng)不同的或奢靡，或古怪，或不一樣的風(fēng)潮。

    讓人心不古，讓世風(fēng)日下，讓人們少了敬畏，只遵循最底線的法律，其他的任其所為。

    這樣下去，李元豐相信，很快出云國會有一場轟轟烈烈的變化，人心會變得前所未有的復(fù)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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