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子幽香,同堂子里時興的桂花香不同,前調(diào)更冷冽一些,后味微微發(fā)出梅子的味道,聞起來不會惹人生膩,還想更多的吸取,不知不覺的時候,杜和與愛明小姐之間的距離就很近了。
“何先生,拜托儂啦!
愛明小姐柔柔的聲音回蕩在杜和的腦海里,適時地將迷茫的杜和喚醒了。杜和“噢”了一聲,恍然回神,暗道一聲慚愧,低頭朝著愛明手中的書籍看去。
那是一本歌曲譜子,上頭用燕樂半字譜寫著一首歌謠,抬頭就是‘鳳凰于飛’四個字。
愛明小姐指著的,并不是歌詞,而是曲譜的一個節(jié)奏,杜和看了看,不大確定的說:“慚愧,我只能看出來這個指法寫的是蠲字,表示一根線上彈兩次,不過不確定是否是抹勾兩次!
愛明小姐恍然大悟的撫掌,欣喜地笑著說:“就是抹勾兩次呢,我曉得這個音,不過一直都不認得字的發(fā)音,一直以來都很困惑呢。謝謝儂啊,何先生!
杜和輕松的吐了一口氣,也很高興能幫上忙。
愛明小姐招了招手,阿生嫂子就很勤快的送上了茶水,愛明小姐親自動手給杜和到了一杯茶,眼神清澈的看著杜和,“耽誤何先生時間了,您應當是有事情的吧?”
杜和點了點頭,喝了一口茶,慢吞吞的說:“愛明小姐不拘一格,我想,您當上頭牌的方式也應與您的不拘一格匹配才是!
愛明小姐來了興趣,“哦?”了一聲,直起了身子,絳紅色的旗袍勾勒出有致的弧度來,叫杜和不好意思的移開了目光。
阿生嫂子就知趣的站在了門口看風向,好叫愛明小姐同杜和能夠盡情談話,不必怕隔墻有耳。
半個鐘頭之后,在院子里幾個人的殷殷期盼下,愛明小姐親自將杜和送了出來,并恭敬地鞠了一躬,道了一聲:“先生大恩大德,愛明記住了,以后愛明就冠先生之姓,以示銘記。”
杜和沒有拒絕,仔細的囑咐道:“以后的前途如何,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自己選的路,也祝你以后都順利!
何愛明知道,這就是杜和對她說的最后一句話了,點了點頭,何愛明忽然展開手臂,輕輕地擁抱住了杜和。
“謝謝儂啊,何先生!
何愛明對杜和說。
杜和拍了拍何愛明的后背,點了點頭。
兩個本來今生都不會相遇的人就這么改變了軌跡,就此交錯而過,成為了互相的生命中值得銘記的一個符號。
在江凌耐心耗盡前的最后一刻,何愛明放開了杜和,與杜和璀璨一笑,毫不留戀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杜和喟嘆一息,吩咐李二筒兩句,在李二筒震驚的目光中,篤定的點了頭。
李二筒不理解杜和為什么要這么做,不過杜和與李二筒在這件事中積累下來的信任叫李二筒依舊忠實的履行了杜和的安排,在一行人離開之前,消失了一小會兒。
吃過了阿生嫂子給端過來的午飯,三人就從長三堂子的后門悄然而去。
阿生嫂子已經(jīng)決意留下來,在長三堂子里的生計雖然下賤,可是做何愛明的娘姨活計不重,工錢也多,她又沒有花銷,可以攢下錢來,給自己的孩子搏一個前程,杜和也覺得安排一個互相都認識的人在何愛明身邊是必要之舉,這件事就這樣定了下來。
當天晚上,杜和與江凌就返回了連魁班。
李二筒第二天早上則將連魁班所需要的所有器具都修理、制造完畢,連魁班重新恢復了運轉(zhuǎn),所有人都回歸了自己的軌跡。
江凌經(jīng)歷了沒有杜和陪伴的一晚上,輾轉(zhuǎn)反側(cè)良久才迷糊入睡,待天光亮起的時候,江凌起床,剛好與起早掃地的杜和迎面而見,杜和與江凌行了一禮,江凌點了點頭,昨夜之前的種種,就如同一場夢一樣,飄然遠去了。
但是對于杜和來說,他最重要的目的和最后的安排,才剛剛開始運行。
在外灘西邊的四馬路上,在杜和走后,當天晚上,何愛明重新走出自己的房間,裝扮一新后,施施然出現(xiàn)在了長三堂子最熱鬧的院子里。
與所有女人博花魁的方式不同,何愛明不以色、不以才,只以善一字爭先。
這個善,是善良,也是善舉。
在公開場合,何愛明宣稱錢財無用,只想能多幫助無辜女性,震驚四座。
她也說都做到,當晚,何愛明拿出全部積蓄,一擲千金的解救了幾個被迫賣身的女人,之后又發(fā)宏愿,不計錢財?shù)膶iT請工部局公證,請教會出頭,成立了一個專門解救家庭不幸的婦女的普慈基金,除了開始的基礎金額外,保證每年都會向基金里注入一定的金額,保證其運行。
事情就在杜和周密的安排之中,按照既有的預定運轉(zhuǎn)起來。
一夜之間,何愛明以慈善義妓之名,就此紅遍上海灘。
杜和自己都沒想到,何愛明會將這件事做得這樣好,好到在杜和已經(jīng)不在上海灘之后,在何愛明找到了自己的如意郎君,改名何娟,與丈夫相攜歸老之后,在上海灘經(jīng)歷炮火瘡痍,灰燼里重新發(fā)芽之后,那個名叫普慈基金的機構依舊在不斷地運轉(zhuǎn)之中。
利用杜和注入的那一箱黃金,普慈基金發(fā)行了彩票,變成了有源之泉,不斷地積累資金,建立了專門收容婦女和棄嬰的機構,后來又發(fā)展壯大,扶老濟困,積善不斷,真正的在一定程度上做到了何愛明所說的讓弱者得到庇護,讓亡者得到安息。
但是在剛剛成立的時候,普慈基金倉促成立,只收留了三十二名各種原因失去生活來源的婦女,和十九個嗷嗷待哺的嬰孩而已。
這些人,絕大多數(shù)都出自李二筒的名單,出身于造船廠旁邊的那一排低矮的黑房子里。在他們喘過氣后,又成為了普慈基金最忠誠的成員,為基金奉獻出更多的努力。
而彼時,焦頭爛額的里爾克根本就不會注意到這些花邊新聞,如果他能夠?qū)ψ约旱墓と擞幸唤z一毫的關注,就能夠順藤摸瓜,從何愛明的舉動里,從遇難工人家屬的大批失蹤里推測出一絲半點的線索。
但是沒有,暴怒的里爾克只是花費巨資疏通關系,封鎖了車站碼頭,甚至不計代價的請軍警查抄旅館賭檔,以為得到巨資的一行騙子一定會在那些場所里瑟瑟發(fā)抖。
一步錯,步步錯,當何愛明的基金得到了教會背后的領事館的庇護和重視后,無論有什么懷疑,都不會有人再可以撼動這個未來龐然大物的雛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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