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最讓人琢磨不透的，便是人心。一個人一個心思，而心思的轉(zhuǎn)變，有可能便是瞬間發(fā)生的事情。一個不經(jīng)意的動作，或是隨口一句自己甚至都不記得的話語，都有可能改變身邊某人的一個念頭。這念頭有可能是善念，也有可能便是惡念。
宋軍目前還好，張寶一直便注重手下人的思想教育，有什么想法，有什么意見都可以開誠布公的說出來，而說出來就是要比憋在心里胡思亂想要強(qiáng)，胡思亂想，往往就會越想越極端。就比如此時的郭藥師，他此時的想法就有點極端。
早先完顏晟選將分別抵御三路宋軍的時候，郭藥師得到了完顏斜也的推薦，那是有望擔(dān)任一方主將的。但就在郭藥師覺得十拿九穩(wěn)的時候，早先推三阻四的完顏宗弼忽然像是想通了似的，主動開口向完顏晟請纓出戰(zhàn)！
相比起郭藥師這個“外人”，完顏晟自然更加愿意相信“自家人”。可以說煮熟的鴨子從郭藥師的嘴里飛走了。這股憋屈勁，折磨的郭藥師一宿一宿的睡不著。這睡不著的人就容易胡思亂想。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對問心無愧的人來講，有沒有鬼叫門他都不怕，但對做過虧心事的人來講，哪怕明知鬼叫門那是子虛烏有的事情，依舊還是會心里感到害怕。
郭藥師在金國的處境并不似表面所見的那樣風(fēng)光，郭藥師心里清楚，他是降將，而且還是那種背主求榮的降將，這樣的身份，哪怕在與完顏晟、完顏斜也這些金國權(quán)貴相處時得到了好臉，郭藥師依舊能夠感受到對方心底對自己的鄙視與疏遠(yuǎn)。
忠義二字對郭藥師來講就是一個笑話，一個貳臣，還有什么忠義可言。既然不必去顧忌什么忠義，那就多考慮考慮自身的利益。不管怎么樣，人活一世總要占上一樣，既然做不了忠臣，那就做個衣食無憂的有錢人也是不錯。
“想通了”的郭藥師這幾年來看似依舊熱衷于官場鉆營，但實際上在私底下，郭藥師的斂財可說是最瘋狂的。只要給得起錢，他什么都敢賣！從軍械物資到軍事機(jī)密，就沒有郭藥師不敢“出手”的。
這做了虧心事的人，一旦有點風(fēng)吹草動，那就很容易疑神疑鬼，擔(dān)心這是東窗事發(fā)。可大多數(shù)時候，事情卻沒有想象中的那樣嚴(yán)重，很多時候都是自己嚇唬自己，最后讓人注意到了破綻。
完顏晟選擇完顏宗弼而不用郭藥師，原因只是完顏宗弼是女真人，用起來更讓人放心一點，對于郭藥師私底下所干的那些勾當(dāng)，完顏晟此時并不知情。可郭藥師自己嚇唬自己，認(rèn)為完顏晟讓自己率部隨同完顏斜也前往草原替換金兵主力南下參戰(zhàn)只是為了穩(wěn)住自己，等到時機(jī)成熟，便是完顏晟對自己揮下屠刀之時。
鬼嚇人，嚇不死人人嚇人，才容易嚇?biāo)廊恕９帋熜睦镉泄恚瑢τ谕觐侁傻呐e動自然也就疑神疑鬼，為了自保，郭藥師決定另謀出路。趁著手頭有兵，無論是去投誰，都能混個加官進(jìn)爵。
背主投敵之事，郭藥師干過不止一次，此時又動了這個另尋高枝的念頭，運(yùn)作起來自然也是輕車熟路。當(dāng)下宋金交鋒，郭藥師最好的新東家人選，自然就是大宋。只是對于投奔大宋一事，郭藥師的心里卻是有些沒底。
這幾年郭藥師在下定決心撈錢的同時，也沒放松對大金周邊各國的注意。在郭藥師看來，宋金遲早會有一戰(zhàn)，而勝利者，有很大可能便是大宋。至于金國，郭藥師并不愿意為其陪葬。可貿(mào)然離開，能不能取信大宋還是其次，萬一大宋連接納的意思都沒有，到時候郭藥師該怎么辦？
為了弄清楚大宋對自己的態(tài)度，郭藥師沒有貿(mào)然行動，只是暗中派遣自己的親信悄悄聯(lián)絡(luò)上了過去跟自己有“生意往來”的一個買家，希望可以通過這個買家跟大宋搭上線，從而為下一步的“反正”鋪路。
而表面上，郭藥師欣然答應(yīng)了完顏晟對他的新任命，屁顛顛的跑去完顏斜也那里報到。完顏晟此時已經(jīng)叫三路宋軍的來襲搞得頭昏腦漲，也就沒有留意到郭藥師的反常。不過完顏晟沒注意到，卻不代表就沒有人注意到郭藥師這次答應(yīng)的如此痛快的反常。這跟他平時的表現(xiàn)太不一樣，過去有些事要安排他做，他總是推三阻四，即便最后躲不過去，也會趁機(jī)提出一堆的要求作為條件，哪像這回，連個猶豫都沒有就點頭答應(yīng)。
事出反常必為妖！這話是非常有道理的。郭藥師一改過去“代價還價”的態(tài)度，爽快利落的模樣著實叫人感到反常。但完顏斜也聽說了此事后卻汕然一笑，“能夠不用去跟勢如破竹的宋軍交鋒，這是巴不得求來的好事，換你你會不高興？”
一句話點醒局中人！完顏斜也的看法雖與郭藥師的真實想法相去甚遠(yuǎn)，但這個理由卻也的確容易讓人相信。
宋金開戰(zhàn)也有一段時間，金人雖在組織人手積極抵抗宋軍的入侵，但所付出的代價也同樣慘烈。有不少過去追隨太祖爺完顏阿骨打征戰(zhàn)天下的精銳之師在與宋軍交手過后，有的直接全軍覆沒，連個建制都沒留下，有的則被打殘，不得不并入其他“兄弟部隊”。可以說如今的大宋官軍今非昔比，早已不是過去金人眼中孱弱到不堪一擊的宋軍。
而現(xiàn)在最愛宋軍的不是旁人，而是金國皇帝完顏晟。金國不同于宋國的中央集權(quán)，大部分權(quán)力都落在宗族勢力的手中，完顏晟雖是金國皇帝，但真正想要做到一言九鼎，還需付出更多的代價。
金國的宗族勢力之所以敢在完顏晟面前表現(xiàn)硬氣，其根本原因便是手中有兵，逼急了真的就敢造反，而且宗族勢力為了遏制皇權(quán)的加強(qiáng)，對于完顏晟希望收歸兵權(quán)一事只是裝聾作啞。
現(xiàn)在好了，完顏晟再也不用擔(dān)心會有哪個宗族勢力敢拒絕自己的要求。拒絕了也不要緊，只要完顏晟拍著對方的肩膀吩咐一聲，自有遇到襲擊的宋軍替完顏晟解除煩勞。借刀殺人，就是這么來的。
這世上聰明人不少，但自作聰明的人更多。完顏晟借機(jī)排除異己，看似得利，但實際上卻已經(jīng)為將來的內(nèi)亂埋下了禍根。平白吃虧的事情沒幾個人愿意干，只不過眼下大敵當(dāng)前，必須先要保住眾人共有的大金才能考慮其他。當(dāng)然若是完顏晟還不知道收斂，眾臣也不介意教訓(xùn)完顏晟一番，叫他知道知道厲害。
完顏晟應(yīng)該好好感謝一下前來征伐的宋軍，托了宋軍的福，完顏晟才有機(jī)會收斂兵權(quán)，為將來增強(qiáng)自己在朝中的話語權(quán)而努力。只是相比起宋人，女真人更野蠻一些，想事情也相對簡單一點，表達(dá)不滿的方式也更直接一些。就比如現(xiàn)在，當(dāng)完顏晟想要故技重施，再次排除異己的時候，本就對此感到不滿的群臣終于決定不再忍讓了。
就在大金用來商量國家大事的大殿內(nèi)，皇帝與群臣破口對罵，具體內(nèi)容不堪入耳，也就不在此處復(fù)述。總之是要多難聽有多難聽，君臣最終不歡而散，不管是君還是臣，全都是罵罵咧咧的“回家”，而經(jīng)此一事后，原本已經(jīng)開始決定攜手對敵的金國內(nèi)部權(quán)貴頓時變成了一盤散沙，各自為戰(zhàn)。
完顏晟見狀頓時就急了，這本來依靠金國現(xiàn)有的兵力就已經(jīng)有點捉襟見肘，這時候這些手握重兵的宗族跟自己鬧起了情緒，那最后還不是會便宜了虎視眈眈的大宋。完顏晟想要與群臣言歸于好，但身為一國之君卻又拉不下這個臉，左思右想之后，完顏晟找到了已經(jīng)被他命人軟禁了兩月有余的秦檜。
要說秦檜也夠倒霉的，碰上的這個完顏晟喜怒無常，早先沒事的時候總是笑臉相迎，可等到一出事，完顏晟卻又開始裝聾作啞。這次秦檜被完顏晟命人軟禁并不是秦檜暴露了身份，而是完顏晟忽然想起秦檜也是漢人的緣故，為了防止軍事機(jī)密的泄露，完顏晟也只能先委屈一下秦檜了。
而眼下完顏晟遇上了難題，自然而然的也就想起了給他印象是足智多謀的秦檜秦會之。有事的時候待若上賓，無事時棄如敝履，秦檜總算是領(lǐng)教了女真人翻臉無情的真實嘴臉。早先秦檜對利用完顏晟一事時心里還略有愧疚，但經(jīng)過此事之后，秦檜已經(jīng)堅定了自己的想法，繼續(xù)為大宋收集金國內(nèi)部的重要情報。
完顏晟并不知道秦檜心里的真實想法，要不然非立馬伸手掐死秦檜不可。不過他不知道，自然也就對秦檜繼續(xù)笑臉相迎。而對于女真人那套禮下于人必有所求的嘴臉，秦檜也已經(jīng)有了免疫力，隨口與完顏晟敷衍了幾句后，秦檜便直奔主題，詢問完顏晟此番找自己前來的目的是什么。
見秦檜如此識時務(wù)，完顏晟心里也是安息，只當(dāng)這篇已經(jīng)接過，秦檜并沒有計較先前自己對他所做的失禮之處。為了讓秦檜替自己出謀劃策，完顏晟主點解釋了自己的難處與顧慮，同時也將與他爭吵的群臣比作了不懂人事的老頑固。
“陛下，經(jīng)此一事過后，恐怕再想要從那些人手里取回兵權(quán)恐怕就不容易了。畢竟兵權(quán)這東西所能代表的東西太多了。”秦檜輕聲對完顏晟說道。
“難道會之也沒有辦法？”
“這個”
“會之但講無妨。”完顏晟見狀連忙說道。
“陛下早先做出失信于人的舉動，此時再想要讓人相信陛下的真心，恐怕難于上青天。所以眼下陛下要做的便是盡快擊潰來犯的宋軍，唯有這樣，才能震懾住那些對陛下身份感到不滿的那些人。”
“會之，你說我若是下一道罪己詔”
“不可，不是時候，眼下大敵當(dāng)前，正是萬眾一心之時，陛下豈能自毀名譽(yù)。更何況即便陛下不在乎自己的顏面，但事情越大就越不容易收場，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那這個大金國估計也快要垮臺了。”
為了自己屁股下面的這個位置，完顏晟吃了無數(shù)苦，受了無數(shù)罪，這時候誰敢對他的皇位說三道四，誰就要有承受雷霆之怒的覺悟。經(jīng)過早期的積累，如今的完顏晟已經(jīng)具備了與朝中宗族勢力相抗的底氣。說要下罪己詔也只是完顏晟說說，真讓他干的話，他也是不會干的。
秦檜知道完顏晟是個要面子的人，方才說的那些話，有些話要記住，而有些話則可以直接扔進(jìn)垃圾桶不必理會。
“陛下，要說兵馬，還有一支陛下未曾動用。”見完顏晟向自己訴苦說手上兵力不足，秦檜當(dāng)即提醒完顏晟道。
“還有兵馬沒動？是哪里的兵馬？”完顏晟不禁納悶的問道。
“陛下請看，”秦檜聞言手指著桌案上的地圖道：“這里，便有陛下此時積蓄的兵馬。”
“這里是郭藥師的防區(qū)？”完顏晟凝眉自語道。
“陛下，正是。郭藥師的人馬雖不如金兵那樣強(qiáng)悍，但好歹也是一支久經(jīng)戰(zhàn)陣的隊伍，就算不能對宋軍造成什么威脅，但手頭兵力多一些，這心里也能多平靜一會不是。”
“會之，若是我將郭藥師調(diào)來主戰(zhàn)，那草原那里交由誰來負(fù)責(zé)？”
“陛下方才不是還說朝中宗族勢力拒絕繼續(xù)出兵嘛？可以將草原化為幾塊，然后交給那些宗族勢力負(fù)責(zé)。”
“他們會肯？”
“肯不肯，總要試過以后才知道。陛下，這是小人能為陛下想到的最好辦法。即緩解了與群臣的矛盾，又能多一支可用之兵。”
“那就依你所言，試試好了。”完顏晟沉思良久，終于松口答應(yīng)道。
不過秦檜并不知道，他的這一建議差點壞了大宋想要暗中策反郭藥師的計劃，畢竟單憑草原諸部就想讓金人后院起火有些困難，若是能加上郭藥師，那被金人視為自家后花園的北方草原也就熱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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