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靖元見識不及俞觀泰淵博,但一聽到“西城所”三字又立時恍然大悟,說道:“就是那個專管無主田地,查掌籍契的西城所么?”
俞觀泰道:“正是,去歲兩淮之地河水災傷,人戶闕食,陸宰奉命賑濟,他發現當地西城所查沒之公田,十之**無人耕種,棄為荒野,便聯同知州、通判及與他一道前來賑災的十數位官員,自作主張把這些田地又還給了佃戶,還立下字據,許諾不再加收官租。”
說到這里,他頓了一頓,嘆了口氣,才說道:“如此一來,雖對災情有緩,但那些土地有一部分本是留作賞賜退隱有功之臣的,因此他此舉不單得罪了西城所,也將那些功臣一并得罪了,實在不智,不久后便被貶劾至這荒涼之地了。”
西城擴田所,又作西城括田所,還作城西括田所,時稱西城所,其設立之初由宦官主掌,旨在征收官田,兼營地稅,中原無主之田皆會被兼并,可這無主之田的界限卻極為模糊,但凡沒有白紙黑字地契租憑的均會被查沒為官田。
但此時除了如蘇楊兒家一般極少數的地主大戶會有白紙黑字的地契外,多數經營祖田的自耕農戶與開墾荒地的遷徙農戶又哪來的地契?
如此抑勒百姓承佃強征公田錢,民間美田皆指為天荒,一時激起不少民怨,當年魯南民變,宋江起義,所率之眾,也多與此事有關。
可凡事有被剝削的受害者,便有既得利益者,其中官家財政受益自不用說,再者滿朝文武在其中受益者也大有人在,因照公田法,官家公田可以任意處置,大肆賞賜文武權貴,他陸家當然也是受益者之一。
是以陸靖元聽完后,只是默不作聲,百姓死活,與他無干,陸宰此舉對錯,也與他無干,只暗暗想道:“這個老東西平時想不到我,這會兒反倒想起我了,怕不是想借我爹爹之名,狐假虎威,再行抗政之實。”
于是問道:“大師傅,那你看我去還是不去?”
俞觀泰道:“去自必是要去的,但切勿多嘴多舌,你來此是為了同他求學,不是為了給你爹爹樹敵,是以無論他們說甚么,你都只管聽著。”
陸靖元點了點頭,道:“好,便照老師的意思。”
他生在世家,于權力斗爭一道十分敏感,一點既透,自不用多說,當下孤身一人來到客廳中,卻見室內已經坐了兩人,其中一人自是陸宰,此時他腳下擺著一口大箱子,箱子中盛滿了卷宗文書。另一人是個中年男子,年紀看來與陸宰相仿,身著青色官服,頜下三撇胡須無風自動,生的賊眉鼠眼,竟有些猥瑣之感。
宋時官服照品級,四品以上服紫,六品以上服緋,九品以上服綠。
見到那猥瑣男子身服綠色,陸靖元立時有些不屑,他當是什么樣的高官,原來是個至多不過正七品的小吏。
只聽陸宰說道:“馮上使,這是下官的侄兒,靖元,快來見過上使。”
陸靖元原以為陸宰會將他的身份刻意鼓吹一番,沒料到竟會這樣輕描淡寫,不由得怔了一下后,才上前道:“小子見過馮上使。”
那馮上使對他也滿不在乎,頭也不抬,捧著熱氣騰騰的茶盞,道:“嗯,坐罷。”
見他這份神情,陸靖元又是一怔,倒不是說此人有什么官威,只是覺得他對外界諸事滿不在乎,不僅對他如此,對陸宰也是如此,竟不像是來咄咄逼人的。先前俞觀泰猜測此人是為了刁難陸宰而來,眼下看來又不是。
陸宰見之,也不無疑惑,心想:“我在中原任職時,從未聽說西城所中有馮蘅通這號人物,想來是近來新進官員。”
于是指著腳下那口箱子說道:“馮上使,小縣去歲以來所有地稅相關記錄都在這里,請您過目,如有什么遺漏,下官再命人取來。”
馮蘅通終于放下茶盞,望了一眼他腳下的箱子,笑道:“陸明府,你我品秩相差無幾,這聲上使某擔當不起,馮某受上命而來,也只是為了上傳下達,至于這些稅宗,我就不看啦,征地事宜馮某已與貴地知州傳達妥當,料不久后他自有安排。”
聽到這話,陸宰不禁皺眉,道:“那上使蒞臨小縣是為了?”
馮蘅通道:“馮某路過貴寶地,本不想叨擾陸明府,但身上另有一件緊急差遣要辦,不得已來尋陸兄相助。”
陸宰聞言心中一凜,正色道:“上使但講無妨,但凡公務,某自當盡力相助。”
馮蘅通喜道:“即是公務,也是私事,康王新遷,府中空虛,缺一些女官侍候,便差馮某順道在江南為他尋覓幾名德才兼備的適齡女子,我見尊府領下人杰地靈,想必不乏美人,我想這對陸兄而言不算什么難事罷?”
“康王選秀?”
陸宰二人皆是一驚,康王趙構遠在千里之外,怎會突然想到來江南選秀,更何況選秀一事,向來多是就近尋覓,且多由宦官處置,何時輪到西城所打理了?
“這……”
陸宰稍一遲疑,馮蘅通便問道:“怎么,陸兄有何為難之處嗎?”
陸宰忙道:“那倒沒有,只是康王殿下為何要在江南選秀,何不就近中原?”
馮蘅通不悅道:“陸兄,此言差矣,江南女子素來鮮得天家眷顧,為今大王一視同仁,我們做臣屬的,難道不該為大王分憂么?”
他這番話顯是在強詞奪理,可陸宰聽了卻暗暗想道:“西城所所過之處,百姓民生無不一落千丈,如只是選秀,那確比征地好出不知多少。”
當下他便說道:“上官說的在理,那既然是選秀,不知是按何種規矩?”
宋時皇室其實鮮少在民間選秀,只因漢唐外戚勢力強盛,宋廷引以為戒,而像康王委托官員選秀的事情,更是聞所未聞,雖說只是王府選秀,可如按宮中規矩,那勢必要明察暗訪,再將被選中的女子召集起來,挨個擇選。
而且不管該女子自愿與否,都要準時參加,違者必有重罰,當然也不是任何女人都有機會參加,往往是名門大臣之后才有這個被強迫的資格,甚至可以說是一種莫大榮耀。
只聽馮蘅通說道:“具體事宜,不勞陸兄親力親為,馮某自會安排,再者此事不宜過份聲張,便照宮中規矩,簡單為之,屆時馮某自會將參選之人的名單送到府上,陸兄再差人一并通知即可,省得有人不信服。”
陸宰道:“這樣也好,那下官便靜候馮上使吩咐了。”
眼看本來以為會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的兩人突然間一拍即合,陸靖元在一旁默不作聲的同時,又隱隱覺得有些好笑。
他起初也不甚在意,只因以康王之尊,差人在民間尋覓些女官回家侍候,頂多只能算是在找侍女傭人,并非何種大事。
可他轉念一想,又不禁瞿然一驚:“不好,本地適齡女子,那楊兒豈不是也在其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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