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門出現的瞬間,十歲臉上露出了十分欣喜的笑容。
他當即轉身朝著身后的法海喊道:“師兄,門開了!”
法海雙眼已經瞎了,不能視物,只能用聲音去明辨四周的一切。
但那門出來的無聲無息,法海即便天耳通修煉到了大成境界,也是無法感應到那門的。
法海往前虛抬起左手,十歲聰穎,頓時會意,立馬上前去,讓法海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法海微微頷首,道:“走吧,進去。”
十歲了然,在前面帶路,帶著法海走進了那伏妖塔中。
伏妖塔內,一層樓中。
那黑衣老嫗對人的氣息極為敏感,在十歲和法海走進來的瞬間,就已經刷的一下站了起來,動作迅速無比,做出一副防備的姿態。
十歲和法海從黑暗中走了進來。
那黑衣老嫗看到法海出現,眼中頓時流露出一股猙獰之色。
只是這抹猙獰之色轉瞬即逝,被她隱藏在了眼底。
法海拍了拍十歲的肩膀,道:“十歲,這里面太暗了一些,去找些燈油來,添些火光。”
十歲左瞧瞧,右瞧瞧,然后朝著法海說道:“師兄,那你在這里等我一下。”
然后從懷里掏出一枚火折子,朝著四處的墻壁邊走去。
這塔中的燈火并沒有全部點燃。
十歲來過這伏妖塔中添油,自然知道塔中的燈兜兒在哪里。
十歲的動作不慢,不消一會兒便已經將整個伏妖塔一層給點的亮亮堂堂的。
那黑衣老嫗看著光芒大亮的塔內,再看到法海的身上。
當她看到法海的雙眼緊緊閉著,鼻子兩側的眼角甚至還有些血跡之時,她的眼中兇光又開始泛起。
她手中的一枚繡花針悄然出現在手掌之中。
可是她終究沒有出手的勇氣。
法海雖然受傷了,但是強大的氣息依舊未變。
法海的恐怖她又不是沒有見過,不到最后一刻,她不能輕易犯險,否則就是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
十歲經過那黑衣老嫗的身旁,然后抬頭瞅了瞅那黑衣老嫗,然后說道:“老婆婆,天這么晚了,該休息了。”
那黑衣老嫗勉強笑了笑,然后灰溜溜的朝著一旁的角落走去,獨自坐下,對著墻壁,顯然是不打算和法海有什么交集了。
法海朝著那黑衣老嫗的方向看了看,雖然什么都看不到,但是他依舊能感受得到來自那個白骨夫人的怨恨。
白骨夫人,法海輕輕搖著頭。
二十年前,初到金山寺沒多久,他便碰上了這位所謂的白骨夫人。
那是一處亂葬崗,這位白骨夫人生前不過是一個弱女子,生前蒙冤,死后大仇得報,本應該去冥府輪回,卻在機緣巧合之下成就了白骨道。
利用其死后的白骨成精,化身白骨夫人。
四處作亂,禍害生民。
曾有一家四口全部被這白骨精給活活給扒皮,然后套在她自己的身上。
她還擅長一手禁錮人魂魄的妖術,驅使那些喪命于她之手的那些魂魄給她做事。
她手下有牛頭馬面,都是她用妖術將那人的魂魄拘役在那田地里的牛和馬身上,驅使他們聽話,敢不聽話,便是直接鞭撻魂魄。
此白骨精心狠手辣,短短數十年間便聚起了極其大的聲勢。
若非他路過這白骨精的地盤,無意中發現了這白骨精的惡行,將她鎮壓在此地,還不知她要作惡到多時。
若是如今的自己出手,這白骨精是絕對在他的手上活不下來的,但二十年前的他法海自然比不上如今渾厚,自然只能是用佛祖賜下的金缽收妖,只能鎮壓,難以誅殺。
法海回憶起往日種種,在心底說道。
“肆意殺害百姓,生性殘忍至極,白骨精,該鎮壓!”
法海的心中回響著這道聲音,仿佛是在堅定他的信念一般。
良久之后,法海拍了拍十歲的肩膀。
“上二樓!”
十歲會意,然后朝前走去。
走到那樓梯前,十歲又改為攙扶,一邊說著:“師兄小心臺階。”
一邊帶著法海朝著上面走去。
二層樓中。
光頭大漢鐘不離聽到樓梯口有人的腳步。
他沒有動,他就坐在原地打坐。
他只需要聽腳步聲便知道,上來的是兩個人。
一老一少。
那個小的肯定是這寺里的那個小和尚法明。
那個老的應該就是法海那個禿驢了。
不過聽起來,法海那禿驢的腳步聲今天好像有些不太一樣,好似和以前少了那么幾分急促感。
若是放到以前,鐘不離肯定是要和這法海白話幾句的,但是現在嘛,那就算了。
他將白素貞給他的那顆妖丹給吞了,正在全力煉化那妖丹的妖力,不想和法海那老禿驢白費什么口舌。
多提升一點實力,對他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在他看來,那位白姑娘很不簡單,若是那位白姑娘真有本事破開這伏妖塔,那可就太好了。
法海站在那樓梯口,感受到那股來自于金錢豹子精的氣息,法海腦海中又浮現出當年碰到這豹子精之時的場景。
那是在景陽岡上,他夜晚過山,驚聞山崗之上有一虎妖吃人作祟。
他自然不肯留著虎妖在山上吃人,直接殺到那虎妖的老巢,將那虎妖給殺掉!
剛將那虎妖給除掉,卻是有感覺到了這豹子精的氣息。
當即又朝著這豹子精的洞穴殺去。
這豹子精雖然滿嘴稱他從未吃過人肉,但妖怪的話又豈能盡信。
留他在山上,他定然是要害人的。
于是便將這豹子精給鎮壓到伏妖塔中,直接沒有任何期限的鎮壓。
回憶起當年的細節,說實話,他還真沒有在這豹子精的洞發現什么人的血腥氣味,不然他也不會留著這豹子精一條性命。
若是當年在這豹子精的洞穴中但凡發現有一點人的血腥味,這頭豹子精絕對會和那虎妖一樣被他當場斬殺!
鎮壓豹子精,讓他難以為禍,他做的還是沒錯!
法海心中再一次給自己肯定的聲音!
法海再一次拍了拍了十歲的肩膀。
都不用說話,十歲自然明白。
帶著法海朝著三層樓上走去!
三層樓上。
小女孩銀鈴看到十歲和法海走了上來。
臉上露出一副嘲弄之色。
在她眼中,這法海自然是蠻不講理的那蠻僧!
可惜她修為不到家,被這法海給壓的死死的,難以從這伏妖塔中逃出去。
若是她將來能逃出去,定然還是要找法海算賬的。
不過,這一天也不知何時能到來。
銀鈴下意識的仰了仰頭,朝著上面看了看。
在她的心底,她其實對白素貞還是抱有一些期望的。
或許她做不到的事情,那位白姑娘真的能做到呢?
誰也不想被關在這暗無天日的伏妖塔中走過漫長的歲月,雖然妖的壽命很長,但她好歹是小猴子成精,整日把她鎮壓在這伏妖塔中,實在是讓她的抓耳撓腮,難受的緊。
銀鈴看到法海前邊的十歲,挑眉道:“吆,這不是小和尚嗎?怎么今天不自己一個人上來了。”
十歲有些不好意思的盯著銀鈴看,只是匆匆瞥了一眼,急忙將目光調轉,然后說道:“銀鈴姑娘,我師兄今天心情不好,我勸你還是別說話了,免得我師兄生氣了,教訓你!”
十歲這話一出,那銀鈴一聽,頓時就老大不樂意了,當即嚷嚷道:“小和尚,我才不會怕他!”
十歲轉頭看了看法海,然后又道:“銀鈴姑娘,我真心的勸你一句,別惹我師兄生氣,他今天心情很不好的。”
銀鈴聽了,看到法海的身上。
看著法海那眼眶下面的兩行血漬,再看到法海身上的那血跡,銀鈴仿佛察覺到了些什么。
然后說道:“嘖嘖,法海,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法海仿佛聽不出銀鈴話中的譏諷之意,只是靜靜的站在那里。
他的思緒早已經飄到了與這只猴妖初見之時。
那是在會稽山上,他看到這猴妖安營扎寨,占山為王,竟然還訓練妖兵習一些軍陣之法,讓他大為驚奇。
雖然這猴妖吃的是靈果,喝的是山泉,但若是任由其發展下去,定然是一方妖王,尋常的人族哪里能奈何得了她的那些妖兵,到時候必定危害人類國度的安危。
于是他現身,與這猴妖大戰一場,這猴妖本事不小,居然懂得奇門八卦的陣法,將他困在陣中小半天,好在他也不是白給的,破陣而出。
那猴妖又祭出他的那紫金鈴鐺,幻音四起,卻被自己的莫大意志給生生硬抗住。
最鐘還是動用金缽才將這猴妖給降伏。
這猴妖的聰明才智比起一般人類都要高出不少。
若是為禍,定然十分難纏。
所以鎮壓在此處,蛻化去頑劣之性,他還曾讓十歲給這猴妖送過佛經典籍,想讓這猴妖經過佛經熏陶,有朝一日能被他收入佛門。
這也是多年來,他第一次動念頭,要將一個妖給渡入佛門,除卻是因為這猴妖著實聰穎剔透之外,便是因為佛門中有一位圣佛也是猴子出身,將來若是能將此猴妖收入佛門,未免不能討得那位圣佛起上三分惻隱之心,反正于他而言是百利而無一害。
鎮壓猴妖,解除隱患,這一樁他依舊問心無愧!
雖然有了種種算計,但他一切都是為了成就那羅漢之位,這些都不算什么錯。
法海捫心自問,他這二十年來,一樁樁一件件的捉妖斬妖之事。
他心中慢慢已然有了答案。
以前他或許有些偏激,但在捉妖斬妖中遇到的那些問題都是小問題,無傷大雅。
可是當在碰到白素貞之后,一切就已經悄然在發生著變化。
白素貞帶給他的影響遠遠比他想象的還要多,還要大!
他的種種執著,種種偏執,種種算計之心,一切負面的念頭在白素貞的身上被放大了不知多少倍。
甚至連同從未在他身上出現過的**之念也悄然滋生!
這著實是大恐怖!
雖然有當年的那六顆金丹舍利之仇為源頭,但時隔幾百年,歷經轉世重修,理應不該有那么大的執念才對。
畢竟他只是宿命通小成,沒有完全將前世給參透明悟。
可是偏偏這股對于白素貞的執念就是如此之強烈!
那股怒意每次見到白素貞就會不由自主的涌動出來!
究竟是為什么呢?
法海的眉頭緊鎖,將銀鈴的話當做耳邊風。
甚至他根本就沒有聽到那銀鈴的聲音,因為他已經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當中。
他要找出根源,找出一個答案。
那邊的銀鈴一看法海居然理都不理她,這直接給她氣的。
她忍不住又說道:“法海,你的眼睛果然瞎了,瞎的好,瞎的妙,瞎的呱呱叫,看著你這副慘樣子,本姑娘真的好開心。”
說著,呵呵笑了起來,笑的花枝亂顫,前俯后仰。
十歲看著那銀鈴,一臉擔憂的說道:“銀鈴姑娘,你沒事吧?”
銀鈴一看十歲的那表情,頓時不笑了。
“小和尚!小傻子!你那是什么表情!”
銀鈴很是氣憤,因為她在那小和尚的眼中看到了可憐的意味。
好似把自己看成了一只猴!
雖然她真的是一只猴!
但她不是一只普通的猴!
她是會稽山的猴王!
曾經手下妖兵上千的猴王!
堂堂猴王居然被一個小和尚用可憐的眼神看著,這對于驕傲的她來說是不可以接受的!
于是,她轉身蹲墻角去了。
她雖然很生氣,但明顯的感覺到了法海現在的狀態有些不對勁。
小和尚雖然可惡,但在法海的面前教訓小和尚,顯然是不太可能的。
所以,猴王也要學會察言觀色啊。
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
待本猴將來出了這伏妖塔,定然要把那小和尚好生修理一番不可。
法海的思緒終于又回到了這伏妖塔中,他感受著那蹲在墻角的猴妖,淡淡一笑。
隨即又拍了拍十歲的肩膀,然后說道:“十歲,去第七層!”
十歲臉上有了一絲明顯的變化,還好法海已經瞎了,否則看到十歲的神情,定然是要問上一問的。
十歲沒有作聲,帶著法海繼續朝著樓上走去。
空蕩蕩的四五六層,每走上一層。
法海的腳步就越慢一些。
待到上第七層時,法海每走一步,都仿佛身上壓了千斤重擔一般。
他一步一個腳印。
脖頸后大汗淋漓!
蹬!
蹬!
蹬!
終于,法海踏上了第七層樓。
法海搭在十歲肩膀上的手臂在微微顫抖著。
沒有人知道他走到這里費了多大的勁。
他從未想到有一天,他在這伏妖塔中走動會如此吃力!
還好,他終于還是上來了!
十歲抬起頭,看著在那燈火搖曳之下,一個白衣女子正在安身盤坐,她神情肅然,雙眼微微閉合,兩只手搭在膝上,掐著法決,仿佛圣潔如白蓮中的蓮花。
十歲雖然只見過她一次,但便對這個漂亮姐姐記憶十分深刻。
因為十歲覺得她很像觀音娘娘,給他一種十分親切溫和的感覺,那種感覺就好像是看到了娘親的感覺一樣。
雖然他在很小很小的時候就被千葉禪師撿回了寺里,在他的記憶中從來不知娘親的模樣該是什么樣子。
可是當他看到她的時候,便覺得自己的娘親也一定和她長的很像。
她是許大哥的娘子。
不知道師兄為何說她是蛇妖,還要將她抓到這伏妖塔中。
想到這里,十歲下意識的看了看身后的法海。
他的雙眼之中又露出驚訝之色,他突然發現,方丈師兄的眉毛都變成了白色!
他的兩鬢都生出了斑紋!
本來沒有衰老之色的師兄,如今臉上出現了一絲絲的衰老之意!
十歲微微張開嘴巴,不知該不該告訴方丈師兄。
這時,坐在那邊蒲團之上的白素貞睜開了雙眼,她的目光落在法海的身上,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法海的模樣和氣息都很有問題,他深夜到這伏妖塔中又為了何事呢?
而站在樓梯旁邊的法海終于出聲了,他只說了三個字。
“白素貞。”
這三個字,他說的很慢,任誰都能聽出他語氣中蘊含的那絲不平靜。
這三個字一出,法海的身子朝前傾了一下,劇烈的咳嗽起來,然后吐出了一口鮮紅的血。
十歲看著法海的模樣,急忙將法海給攙扶好,開口說道:“師兄,師兄,你沒事吧。”
法海咳了好一會兒,才終于不再咳嗽。
他慢慢挺起了腰桿,整個人仿佛在一霎那又蒼老了許多許多。
他不再是壯年的模樣,他的黑色濃眉變成了白色長眉,他的臉上都已經充滿了皺紋。
他的嘴角也續上了白色的長須。
他從一個壯年和尚變成了一個垂暮之年的老和尚。
歲月無情,幾多春秋,在他的身上,只用了數個呼吸的工夫便已經讓人感覺到了歲月匆匆。
白素貞看著法海突如其來的變化,眼中的疑惑是越來越多。
不過,她確確實實的感覺到了,法海的氣息變弱了很多!
她看著法海緊閉的雙眼,還有他臉上的血漬,仿佛明白了些什么。
能將法海傷得這么重的只能是他自己了。
法海站在那里,他沒有去抹嘴角的血跡。
他嘴角的血染紅了他的白色長須,讓他看起來更加凄慘了幾分。
他又開口道。
“白素貞。”
這一次,他的聲音很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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