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天多雨,進了三月,這雨就沒怎么停過。
潘知遠坐了麒麟閣上,看著雨色重重,紅色的朝天宮,似乎更加奪目了。她最喜歡的,就是這種紅色吧,潘知遠轉了轉手上的茶盞。
師傅已經(jīng)知道如意下山了,卻沒有什么吩咐,信中只說順其自然。若是真的順其自然,潘知遠一早就去見她了,這才是順其自然,順著自己的心意從事。
可是這些年,潘知遠也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他見一次徐婉如,就會或多或少地引出馮綺雯的記憶。對于潘知遠來說,他自然是希望徐婉如記起他來,記起他們一起在宣府度過的日子來。
可是對于馮綺雯來說,她最后的記憶,只有無邊無際的絕望,永遠沒有救贖的希望。或許,還有刻骨銘心的愛,至死難忘的恨。可這一些,潘知遠一點兒也不愿意她記起來。那里面沒有他,只有那兩個人。
設身處地,潘知遠失去過愛人,知道那種悲傷,那種絕望。若是讓他心愛的人,再經(jīng)歷以前的事情,即使只是記憶,潘知遠也于心不忍。
這些年來,他盡量遠著她,只在遠遠的地方,看上幾眼,知道她一切安好,就馬上回京。他自然是想見她的,隨著徐婉如的年紀漸長,她跟當年的馮綺雯,漸漸合二為一。
潘知遠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挪開眼睛的。
可當年徐婉如的大病,卻讓潘知遠記憶猶新,不能讓她記起這些。里面的痛苦和快樂,多數(shù)與他無關,對于當年的馮綺雯來說,潘知遠只是個一起長大的弟弟。可她的愛情與希望,只和那兩個人有關。
想到這些,潘知遠有些黯然神傷,這一次,不能再讓那兩人進入她的世界了。或許,還是早些送了她回山里吧,只有師傅那里,才是安全祥和,遠離塵囂的所在。
潘知遠正發(fā)著呆,明月卻進了屋子,“國師,謝松謝大人和忠順侯來訪,二師兄已經(jīng)陪著他們了。”
潘知遠自然知道,這兩人是為了什么來訪。謝石安被他的白霧襲擊,這會兒一定病倒了。也不知道,是誰指路指到他的朝天宮來了。
“國師可要見一見他們?”明月發(fā)現(xiàn),國師近日,發(fā)呆的時間越發(fā)長了。經(jīng)常對著窗口,一坐就是大半天。
“不見,”潘知遠言簡意賅,“研墨。”
“是,”明月見慣了京城的貴人,鎮(zhèn)國公的二老爺,忠順府的侯爺,在別人那里或許算得上大人物。可是到了朝天宮,再大的官,再高的爵位,都得畢恭畢敬地等著。
所以,潘知遠不見謝松,明月也不覺得奇怪,反而站在潘知遠的桌前,認認真真地研起墨來了,一推一收,悠閑至極的模樣。
潘知遠提了筆,筆走龍蛇,沒一會兒就畫好了一張符文,遞給了明月。明月跟著潘知遠也快十年了,見過不少符文,卻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
“國師,這是?”明月有些奇怪,就不禁問了出口。
“回魂符,”潘知遠笑的有些冷,他給安少聰?shù)氖腔鼗攴o謝石安的,可就沒有那么簡單了。
謝石安跟塊狗皮膏藥一樣,總是這樣纏著徐婉如,潘知遠可不愿意看見這樣的事情。好歹,他得使點手段,給這謝石安,找些事情做做。或許他一忙,就無心去煩徐婉如了。
明月一聽就明白了,上次安學士來求救,國師也是給了一張回魂符。看來,這個謝三郎,運氣實在不好。剛回京城,就遇上了國師,遇上了也就罷了,似乎還得罪了國師。明月深知國師的脾氣秉性,睚眥必報不說,還十分記仇,心里不禁為謝三公子感慨了幾分。
見潘知遠紋風不動,明月就知道,國師是不愿意出去見客了,就捧了符文,出去見謝松和徐錚去了。
徐錚陪了謝松來朝天宮,心里也有些忐忑。國師跟他的大舅子朱自恒關系極好,可是人以群分物以類聚,可見這兩人必定有什么很相似的地方。
而朱自恒對徐錚,卻是從頭挑到腳,沒有一分看得上的地方。也不知道,自己陪著謝松來朝天宮,會不會自討沒趣。
沒一會兒,就看見潘知遠身邊的道人出來了。明月清風跟隨潘知遠多年,這會兒也都十七歲了,不再做道童裝扮,換了尋常道人的服飾。
“謝侍郎,忠順侯。”明月微微一笑,說,“國師略有小恙,不便見客,讓兩位久等了。”
謝松本是上門質問潘知遠的,可這會兒被明月這么一說,反而沒什么氣了。他所圖的,不過是子女平安,家中寧靜。
更何況,謝家著手準備死士兵卒,謝松心里也有些虛,萬一潘知遠是看出什么端倪,才跟謝石安起的沖突呢。
還是別大鬧了,萬一潘知遠那混不吝的,把他知道的都給抖出來,或者干脆胡編亂造一番,給謝家扣一頂大帽子。到時候,肅宗是信國師,還是信他們鎮(zhèn)國公府。答案不是明擺著了嘛,還是小心為上。
謝松收斂了身上的銳角,看了一眼明月手中的符文,問,“這是?”
明月見他沒有非見潘知遠不可的打算,心里也松了一口氣,國師這會兒心情正不好呢,若是自己進去傳話,只怕還要受牽連。
“回魂符,”明月說,“國師聽說了謝三公子的事情,說這符文可以一用。寧心靜氣,這個符文極好。上次安家小公子,就是用的這個符文。謝侍郎,你就放心好了。不管什么病,保證符到病除,第二天就好的跟沒事一樣。”
明月若是不在朝天宮做事,倒是可以去街頭賣賣狗屁膏藥,這一口的江湖氣,謝松聽了都覺得俗氣。
不管如何,謝松收了符文,又問了幾句注意的事情,就跟徐錚一起出了朝天宮。兩人剛到宮門口,就看見一個藍色的身影,連滾帶爬地從馬車跳下來,直奔著朝天宮而去。
徐錚見了,就笑著跟謝松說,“多半,也是來求符文的,你看他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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