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晨，太陽還未升起，天剛蒙蒙亮，空氣中充滿著夜間的濕氣，因為前日的大戰，天火城這兩天的氣候一直很涼爽，但這個時候就不只是涼爽了，而是有幾分冷意。
大街上空無一人，偶爾能聽到路旁屋子里主人的聲音，他們或是剛剛醒來，或是打算做早飯，或是準備再睡個回籠覺，整個城市彌漫著慵懶舒適的氛圍。
沒有戰爭的世界，就是如此美好。
一輛馬車破開蒙蒙霧氣，從城內駛來，充當車夫的，是一個俊朗的年輕人，他虛握韁繩，半靠在馬車上瞇著眼，似乎是在打盹兒，拉車的馬似乎并沒有發現車夫的疏忽，依舊不緊不慢地向前走。
踏！踏！
馬匹突然停下腳步，站立在原地，垂頭發出輕鼾，竟是和馬夫一起睡著了！
一人一馬，在英雄廣場前酣睡。
車簾被掀開，一個赤發大漢朝英雄廣場看去，眼中滿是懷念，隨后他放下車簾，安靜地在車廂中閉目養神，似乎是在等待著什么。
不知過了多久，越來越近的腳步聲驚醒了閉目養神的大漢，他睜開眼，深深地吸了口氣，掀起車簾，抬頭望去。
來者并不是他要等的人，而是一個蒼老的婦人，那婦人提著竹籃，走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徑直朝著英雄廣場走去。
大漢放下車簾，動作輕巧地從車廂中走出，絲毫沒有打擾到正在睡覺的車夫和馬。
“小丫頭，你每次都是來這么早嗎？”大漢攔在婦人面前，接過她手中的竹籃，輕聲問道。
婦人動作一頓，抬起頭看向他，似乎是沒有看清，又向前湊了湊，看清大漢的臉龐后，這才放心地把竹籃交給他，呵呵笑道：“以前在軍隊里養成的習慣，不好改了。”
“改！要改！年輕時是好習慣，老了就別總是出來這么早了，萬一磕了碰了，家人又不在身邊就麻煩了。”大漢掀開竹籃上的毛巾，看到里面的面餅，笑道：“小丫頭啊，今天我就要走了，你以后就別往這送餅了。”
婦人神情懊惱，道：“走？這么快嗎？您該早點說的，我應該多做一些給您留在路上吃……”
“傻姑娘，這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今天我這一走，恐怕就不會再回這個城市了，這應該是我們最后一面了……最后一面……”大漢轉過身，把竹籃放在馬車上，身子探入車廂，拿出一小袋金幣，估摸有十幾枚。
把袋子放在婦人手上，大漢笑道：“我出來的急，沒帶多少，如果花光了，就去以前的財政大臣府上要，我女兒住在那里，她會給你的。”
“這怎么行……”婦人面色為難，按理說她不該收這筆對普通人來說堪稱巨款的錢，可這不止是錢，也是他和自己的情誼，實在不好拒絕。
“你知道的，我不差這點，十幾萬大軍我都養得起，還養不起你個小丫頭了？”大漢伸出手，摸著她的臉頰，語氣認真，道：“記住了，花完了就去要，你奮斗了一輩子，老了也該享享福了，當年沒有你的消息也就罷了，現在知道了你在哪兒，我再不給你點幫助，還真不好意思再被你稱作將軍了。”
“好好的活下去，當年和我一起經歷過戰爭的人，已經沒幾個還活在世上了，你可不要比我先去了。”
婦人哽咽道：“將軍……您這說的是什么話……你怎么會比我先……先……”
大漢搖了搖頭，轉身看向英雄廣場中那巨大的石像，低聲道：“以前受的傷，隨著年紀增長，越來越嚴重了，恐怕……”
大漢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一言不發。
“將軍保重！”
婦人朝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轉身朝來時的方向返回。
“這樣美好的世界，是將軍你們開創的，您可不能比我先死啊……”
大漢沉默不語，許久之后，待婦人走遠，他才低聲道：“是我們一起開創的才對。”
一陣寒風吹過，大漢緊了緊衣衫，他的動作忽然頓住，不敢置信地低頭看著自己握著衣服的手，最終嘆息一聲，裹緊了衣服。
“真的……老了……”
沉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大漢微微側目，看清來人后，嘆息道：“我就知道，她不會來……”
葉東離目光復雜地看著他，把身上的外套脫下來，遞了過去，“抱歉，我和她說了，但她不愿意來……”
對他擺了擺手，大漢嘆息道：“用不著，我還沒老到那個地步。”
聞言，葉東離收回了外套，取出一個木盒，遞了過去。
“這是阿雪幫忙做的早點，她做的太多了，而且不合我口味……如果你喜歡的話，就拿在路上吃吧。”
大漢接過木盒，掀開蓋子一角，發現是自己愛吃的藍翎花糕，輕笑道：“這丫頭，心里終究還是有我的，還記得我愛吃這個，她讓你帶來的？”
“她沒說，不過她大清早就起來做這個了，就連這個木盒也是她提前放在桌上的，等我醒來的時候，她已經去休息了。”葉東離溫聲道：“她不愿意原諒你，可她終究還是在乎你的，找個機會，和她冰釋前嫌吧，父女之間，不該如此冷淡。”
大漢哈哈大笑，收起木盒，道：“好，如果你能帶雪兒回家，我就認你這個女婿，也向她道歉，請求她的原諒。”
葉東離點頭道：“一定會的。”
大漢抬起頭，直視街道盡頭，良久，收回目光，轉身走回車廂，“我在家等你們一起回來……別讓我等太久。”
馬車上的年輕人早已驚醒，看到他過來，趕忙幫他掀開車簾，深深地看了一眼葉東離后，駕車駛向城門。
葉東離目光復雜地看著馬車遠去，低下頭，忽然看到原本馬車停留的地方閃爍著紅光，他面色怪異地走了過去，撿起地上的通訊寶石，大漢的聲音從里面傳出：
“小子！有些話我實在不好意思當面跟你說，只好用這種方式和你談了。
我這輩子沒有盡好一個父親和丈夫的職責，你不像我，你比我顧家，希望你能成為一個合格的丈夫，不要再讓雪兒受到傷害。
昨天和你談話時，你說你有仇人，男子漢大丈夫，自己事自己了，不過如果你真的解決不了或者遇到了困難，也別硬撐，來找我，布倫特不在了，我還在呢，我雖然老了，手底下可還有赤龍騎軍隊的，幫你殺幾個人還是沒問題的！
希望你帶著雪兒回家時，心中的仇恨已經平息。”
葉東離心里一暖，遙遙地看向馬車，將通訊寶石貼在唇邊，低聲道：“好！”
初晨的冷風中，馬車緩緩駛離城門，這位被稱為赤龍王的老人，最后一次從火羅王國的帝都離去，一去不返。
車廂中，大漢放聲大笑，許久，他終于停下了笑聲，低下頭，掀開放在一旁的木盒，拿起一塊花糕放入口中，輕輕一咬。
“雪兒……你比你母親幸運，她遇到了我，你卻遇到了他……”
大漢放下花糕，獨自落淚，縱使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他仍是不住地懊悔自己當年的粗心，若是早些分出一些精力放在家庭上，現在也不至于落得一個孤家寡人的下場……
好在，現在還有挽回的機會。
手中的通訊寶石閃爍起紅光，大漢一愣，仿佛被人看到了糗事的小孩子一樣，面色尷尬地擦去臉上的淚水，語氣冷淡道：“干嘛，小子，我認了你這個女婿還不滿意？是不是非要我向你要點彩禮才行，我家大業大的，胃口可不小……”
“呃，我有件事忘記告訴你了，木盒里有個小布袋，里面裝了一些阿雪的照片，我覺得你應該會喜歡的。”
照片？什么東西？
大漢聞言一愣，放下手中的通訊寶石，朝木盒看去，這才發現在木盒角落，放了一個薄薄的布袋。
打開布袋，大漢取出里面名為照片的東西，里面的照片并不多，只有幾張，可當大漢看到上面的東西時，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照片上，美麗佳人，笑顏如花。
那是大漢從沒有在她臉上看到過的。
駕車的年輕人聽到車廂里忽然響起的哭聲，眼中滿是笑意，放松韁繩，任憑馬兒緩慢前行。
葉東離一直在英雄廣場前站著，直到馬車徹底駛離視線，他才收回了目光，從懷里取出幾張照片，低頭看著照片上的佳人，笑意溫和，“你應該會喜歡的吧。”
這些正是昨天葉東離拉著林夜雪拍的照片，當時佳人雖然疑惑，卻也沒有多說什么，乖巧地按照葉東離的要求擺出各種姿勢，如果她知道這是為了送給她父親的話，就不知道她還會不會那么配合了。
之所以這么做，是因為葉東離猜到她多半不會來送林毅，有意想幫兩人冰釋前嫌的他，自然不愿看到林毅帶著遺憾離開帝都，這些照片，算是阿雪不在時，對他的慰藉吧。
深深地吸了口氣，葉東離披上外套，轉身走回財政大臣府，在經過一個街道時，突然停下腳步，笑容溫和地看向躲在墻角的佳人，“你還是來了。”
佳人紅著眼，泣聲道：“他好像變了，他剛才明明已經發現我了，如果是以前，他肯定會抓著我讓我回去的，可他剛才只是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沒做……阿離，他真的老了……”
葉東離伸出手，溫柔地將她抱入懷中，輕聲道：“他是老了，不過你也長大了，等到以后不再那么在意了，就回去看看吧，他等不了你多久了。”
佳人伏在他懷中，輕輕點頭，低聲啜泣。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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