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震顫,魔女從天而降,火焰圍繞著她旋轉,仿佛紅蓮綻放。
奎恩和米魯德魯特都沒有防備,他們以為魔女會乘座下蜘蛛徐徐而至,還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呢,F在,巨大的沖擊波震開了他們的身形,兩人都被吹飛,還附帶著火焰的灼燒,用通俗的話說,就是摔了個狗啃泥,還被燙了毛,可謂吃滿了下馬威。
“她還會飛呀?”奎恩抱怨著重新爬起,米魯德魯特的狀態也和他差不多,正努力從震蕩的余勁里恢復過來。
魔女只是笑笑。雖然是怪物,但她總帶著一種高貴冷艷的氣質,挺立在蜘蛛之上就有睥睨群雄的架勢。英雄?談不上,無論是誰,來了都不過是她蛛網上的獵物,她就是掌管別人生殺大權的鬼神,濫殺豪取,無惡不作。對于獵物的掙扎,她也只是笑笑,那笑里帶著傲視,更是一種余裕,就好像接受鄉紳邀請觀看歌劇的貴婦一般,她就是有這樣的氣勢。
但現在不是欣賞美色的時候了!奎恩抽出誠,妖刀在他手中震顫,似乎對于接下來的一場大戰無比期待,它渴望血肉,可在蜘蛛粗大的軀干面前,它看起來就堪堪比繡花針鋒利一些。
“我去前面頂著,你想辦法攻擊她!”食人女豪邁地舉起大砍刀,若不是她壯士一般的神態,可能會有人誤認為她是哪國的劊子手,“她的弱點就是那半截人身,想辦法殺掉她。”
這是顯而易見的情報,通體而觀,只有那半截人身表面沒有長粗質的盔殼,反而保持著少女肌膚的光潔無暇,吹彈可破。而且無疑,在人蟲之間,人體占據著主導地位,是首腦,稍有戰斗經驗的人都知道那是攻擊的主要目標。只是這目標坐落于一座燃燒的火蓮之上,充當坐騎的蜘蛛體肥身寬,形體高大,以奎恩的步兵身份,很難挑下座上主騎。
奎恩正在心里打著算盤呢,米魯德魯特就吼叫著沖了出去,她高舉切肉菜刀,毫無修飾地平砍在了蜘蛛的頭上。蜘蛛頓時伏下一截,但樸實的菜刀被抗拒于甲殼之外,蜘蛛并無大礙,反而從嘴中吐出一泉流淌著的巖漿,食人女的身影就這樣淹沒在了熱浪之中。
看到此景的奎恩心中凜然,但他知道食人女沒有死,世界之間的聯系使他有所感應,他知道此刻食人女正掙扎著要沖破那層巖漿,重新回到對峙之中,一切都是為了給他制造機會。
那還等什么呢?
奎恩不再遲疑,迅疾地向蜘蛛的背后繞去。每次都是這樣,他的戰友們犧牲自己牽扯住敵人,由他完成致命一擊,就好像他是欽定的主角一樣。這說明他深得人心啊,在別人心里能堪重任,可他寧愿自己和別人調換一下,這份終極使命負擔實在太大。
蜘蛛的背后是溝壑分明的腹尾,那是唯一沒有火焰繚繞的地方,有的只是旺盛的雜毛。而魔女的身體則顯得有些遙遠了,人身從蜘蛛的首身交接處冒出,從背部看的話就像是隔了一輛戰車的距離,這還怎樣完成必殺?跳到蜘蛛的身上給她來一個背刺嗎?那可是一個旺盛燃燒的火盆啊,奎恩不保證自己爬上后不會跳起踢踏舞。
食人女顯然已經掙脫了束縛,她粗野地揮刀進攻,木板盾沒有用,就背在身后。魔女愛憐地看著蜘蛛吞吐火舌,就像是貴族家的小女孩看著喜歡的獵犬追捕兔子一樣,地上又多了一攤巖漿,食人女踏在這蒸騰的湯焰上,毫無退縮,不屈地與蜘蛛互相撕咬。
早知道的話就讓她來執行這個背刺任務了,看樣子,她肯定不怕在火上跳舞,奎恩幽怨地想著。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可這兩位都沒有穿鞋,到底鹿死誰手呢?
腳?
奎恩忽然有了想法,蜘蛛的尾部裹著厚實的殼,讓他無從下手,蜘蛛的背又纏著燙人的火,讓他無從下腳。但是蜘蛛的腳,就那么纖細的一只,剛才居然被他忽視了。
誠出鞘,奎恩做了一個拔刀斬的姿勢,在出刀的同時就是收刀,高速的切割可以讓敵人兩斷,重疊的刀幕使得威力翻倍。妖刀誠鋒利如發硎之時,每吸食一點血肉,它就精進一分,敵人的身體就是它的磨刀石。不凡的技藝加上不俗的武器,這一擊石破天驚。
果然,蜘蛛的肢足脆弱無比,在關節之處開刀,轉折起承的部位斷裂,蜘蛛腳斷為兩截。
前方陷入激烈的混戰,魔女也加入了戰斗,她揮舞著手中魔刃居高臨下,掀起一道道火弧,此時的她更加像一位騎馬砍殺的騎兵。但忽然間,失重感傳來,坐騎的身體失衡向一側傾瀉,無往不利的座下轟然坍塌,蜘蛛的腿斷了。
魔女這才發現了奎恩的小動作,不過為時以外,奎恩蓄勢放斬,又砍掉了一條蜘蛛腿。這次他多了一個心眼,并沒有去斬對稱的那條腿,而是去斬同側的前一條腿,使得一側完全失去支撐的能力,這樣蜘蛛就徹底失衡,再也站不起來了。
蜘蛛癲狂著嘶吼著,它不滿足于自己無法站立的事實,尾部雜亂的毛發間忽然變得熾熱,一條條流火從中游竄而出,向偷襲者報復。
但奎恩早已轉移向前方,那里蜘蛛的頭部已經刀痕無數,腿部的坍塌使它趴伏在地,失去高腳支撐的魔女也就正常人身高,而且無法動彈,完全是認人宰割了。
魔女貼身撫摸著丑陋的蜘蛛頭,溫柔得就像少女親昵自己的寵物犬。蜘蛛喘著粗氣,經過食人女的破壞,它已經負傷累累,但現在,它平靜下來,就像痛苦與不安都被驅除,它也學著魔女一樣蜷縮起來,一團淡淡的光暈圍繞著他們。
看起來魔女和蜘蛛是主仆關系,但事實上,他們整體就是一個生命,蜘蛛就是魔女,又或者魔女就是蜘蛛,這是一命兩體。名叫克拉格的生物兼具美女與蜘蛛的體格,而這兩個體格此時做了一致的決定。他們積攢力量,身上的火焰黯淡了,魔女的身形沉睡了,所有的熱量濃縮在一塊,劇烈地反應著。
終于,能量轟然爆發,耀目的熱浪橫掃天地,沖天的火焰燃燒一刻,巨大的沖擊呈罩形在魔女身邊炸裂開――她自爆了。
正沖向她的奎恩陡然飛開,一段距離后落地,沖擊力拍在他身上似乎要把五臟六腑粉碎,火焰和熱度在他身上曇花一現,但也留下了花痕,短暫的接觸使他嚴重燙傷。要不是他和魔女尚有一段距離,否則他可能當場蒸發。
而米魯德魯特首當其沖,魔女爆炸的時候她依然頂著蜘蛛的頭,她處于爆炸的中心。世界間的聯系松動了,奎恩知道,她的靈體已經回到了自己的世界,她沒有撐過去。
奎恩輕嘆一口氣,掙扎著爬起來,他命懸一線,但狂飲幾口原素之后就快速痊愈,新買的衣服又毀了,這是蠻遺憾的。
一切塵埃落定,歸于沉寂,蜘蛛癱在一片焦黑之中,它赭紅的眼睛失去了光采,掙扎著的殘肢也僵在原地,就像死去了一樣安靜。魔女趴伏在蜘蛛頭上,如藻長發披散在臉上,看不清面容,她毫不動彈,氣息全無,看起來就像是一對落難殉情相依相靠的情侶。
但奎恩知道,她還沒有死,因為她沒有消散。奎恩提刀,緩步走到她的面前。
此刻的魔女抬頭了,她果然沒有死,長發順勢潑開去,露出她清麗的面龐,她真的很美,而且還帶著笑,在死亡的最后關頭她依然在微笑,只是這笑的意味已經和當初不同,這笑現在看起來有些落魄,但依然高雅,帶著不舍、無奈與解脫,種種復雜的情感包含其中?饔行┰尞愐粋人的笑容居然可以包括那么多的情感,而他居然可以解讀。
“你殺了那么多人的時候,有想過今天嗎?”奎恩搭住魔女的肩膀,將手中長刀插入她的胸口,血濺了出來,妖刀貪婪地吸吮著血肉里的養分,魔女如雪的身軀迅速暗淡下去,她的神色黯然,精神渙散。
突然,奎恩看見一團火焰在魔女的眼眸里映過,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又有了旺盛的活力,手中的魔刃旋轉起來,火焰呼嘯著朝奎恩的臉撲去。
情急之下,奎恩扭轉刀柄,迅速破壞了她的心臟,魔女的生機被全部剝奪,垂死的掙扎在成形的過程中就熄滅了。
她緩緩倒下,嘴下依然帶著笑,她像擁抱著什么,喃喃地說著普通人聽不懂的話語,但奎恩聽出來了,她輕聲說著“姐姐陪你”。
巨大的軀體羽化飄渺,透明的靈魂顆粒在空中飛揚,魔女克拉格死去了。
奎恩很悲傷,沒來由地,他感覺自己做錯了事。
..........
遠處的鐘樓里,蛛絲粘結著鐘頂與機關,這里多年來鮮有人至,雖然那傳說聲名遠揚,但是真正能夠做到的人卻如海底撈針。
也許沒人能忍受這樣的折磨吧,奎恩幽幽地想著,扳動了機關。
年久失修的機械艱難運作,鐘體掙破蛛絲,沉緩地搖擺起來,撞擊出低沉的鐘音。
這鐘聲飄飄揚揚,回蕩在上方茫茫的黑暗里,傳到地表,破敗的祭壇,盛大的教堂,旺盛的山林,古樸的城堡,都為之共振。
世人皆抬起頭,聆聽這鐘聲。
塞恩古城之上,守門巨人拉動鎖鏈,沉重大門霍然洞開。
世界的鑰匙旋動了一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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