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場盛大的音樂會。
宛雛頭上有一顆紅寶石般的亮點，展開的尾巴勝過開屏的孔雀樹懶躺在苔蘚上，舒舒服服地最大程度減少能量的損耗。
至于紅色的狐貍，它簡直就像一位老派資深貴族，安靜的時候不言不動，卻不時巡邏一下，雙眼機警地看看有沒有什么可疑情況。
幾只灰色的兔子、貓頭鷹、松鼠則圍成一個圓圈，好像馬上要手拉手跳一曲舞蹈。
反倒是大熊貓自從來了這里，就十分安靜，好像終于進入了一個安全的世界，每天吃得很少，開始冬眠似的。
可是，熊貓并不是熊，它不需要冬眠。
事實上，它一直閉著眼睛，只是閉目養(yǎng)神而已。
現(xiàn)在，大熊貓也睜開了眼睛。
鳧風(fēng)初蕾也睜大眼睛。
歌聲，是從云陽的嘴里出來的，隨即，九萬九千年大樹的枝條隨風(fēng)舞動，整個周山便奏響了一曲盛大的華麗樂章。
那是刑天的豐年詞，接著，還是刑天的扶犁曲。
刑天，才是這世界上第一位原創(chuàng)音樂家。
那是人類歷史上最早的樂曲。
歡快，雀躍，律動，輕盈，就好像遠古時代的一副畫卷彼時，人類還沒有進入戰(zhàn)爭時期，地球上的物質(zhì)非常豐裕，四季如春，樹木上滿是果子，溪水十分甘甜，渴了餓了隨意采集，飽足了便嬉戲玩耍，任何人都不勞而獲，任何人都活得輕松愜意。
就像在這個獨立的世界里，干果成堆，溫暖安全，小動物們隨著節(jié)拍輕盈舞蹈。
狐貍的大尾巴蓬松如一只紅色的火把，宛雛開著的屏風(fēng)就像一朵綠色的云彩，甚至于粗苯的大熊貓，竟然也隨著節(jié)拍扭動龐大的身軀，模樣十分憨笨可愛。
鳧風(fēng)初蕾靜靜坐在地上，恍如夢中。
自從十八歲起，她再也沒有過如此安閑的日子那一天起，她被確立為未來的女王，每一天都想著要如何把一個國家治理得更好。
可現(xiàn)在，忽然覺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不再是魚鳧王，也不需要再去思考魚鳧國，肩頭上也不再有任何的責(zé)任當你沒有那么大的能力時，一切的壓力也就不再是壓力了。
她干脆躺下去，雙臂交叉放在腦后，十分舒服地枕著，懶洋洋地睡覺。
要是一直能這樣舒適地生活在云陽的世界里，那該是多么幸運的事情啊。
慢慢地，睡意襲來，她閉著眼睛，非常愜意地打算睡覺了，忽然，所有的樂章全部中斷，她聽得云陽焦慮到了極點的聲音：“小姑娘……小姑娘……”
大熊貓也沉沉地嗷叫一聲。
她嚇一跳，立即坐起來。
只見宛雛、狐貍、貓頭鷹等等，全部圍成一圈，好奇地盯著自己。
她摸摸自己的臉，又看看云陽的目光，微微不安：“怎么了？云陽，我變成一個怪物了嗎？”
一條柔軟的樹枝慢慢垂下，就像一只溫柔的手，輕輕撫摸在她的嘴角，云陽的聲音滿是驚惶：“小姑娘，你看看你自己……”
鳧風(fēng)初蕾低下頭，從那碧綠的水碗里看到自己滿嘴的鮮血那些從嘴角滲透出來的淤血有淡淡的黑色，已經(jīng)將她的半邊臉頰甚至脖子附近的衣服都浸濕了，而她自己，竟渾然不覺。
臉色也是蒼白的。
本來，這段時間，她的身體已經(jīng)好了很多，皮膚也慢慢地恢復(fù)了一點點彈性外表看來，那骷髏般的身軀已經(jīng)慢慢開始長出血肉，至少，再也不嚇人了，她也以為慢慢地會痊愈了，卻不料，臉色一瞬間又變成了死灰一般。
“云陽，我中毒了嗎？”
幾條樹枝一起垂下來，分別貼在她的眼耳口鼻，就像一位診斷的醫(yī)生。
云陽的神情很不好看，聲音也是尖的：“不是中毒，是毒發(fā)了。”
“毒發(fā)？”
“這是你體內(nèi)的原毒，潛伏一段時間之后才爆發(fā)了。”
“哦？”
“好毒的敵人！這可惡的敵人給你用的并不是什么毒藥，但是，幾種藥物混合起來，便相生相克，過一段時間就會爆發(fā)病毒，如此，神不知鬼不覺就要了你的命……”
一顆溫順的十萬年古樹也發(fā)怒了：“我要是知道這敵人是誰，我一定殺了他。小姑娘，你快告訴我，到底是誰給你用的這些怪藥？趕緊把你這一年之內(nèi)服用過的藥物全部說給我聽聽……”
離開有熊山林時，她一直昏迷不醒，在九黎期間到底用過什么藥也實在是說不上來。直到清醒之后，所知道的藥物便是上元夫人贈送的續(xù)命藥以及各路大神送來的靈藥。
那些靈藥全部是各路大神們送給白衣天尊的賀禮，小部分她自己服用，大部分則喂給了大熊貓。
按理說，這些靈藥都不可能是毒藥。
而且，她絕不相信白衣天尊會毒害自己他要殺自己，易如反掌，有什么必要做這種麻煩事情？
可云陽還是憤憤的：“下毒的人好歹毒，這樣混合起來便神不知鬼不覺，白衣天尊也是糊涂了嗎？他難道從不過問一下靈藥的來源？”
“會不會白衣天尊根本不知道？”
“哎，他也有可能是真不知道。從你中毒的情況來看，敵人對于藥理特別精通，并且把時間控制得恰到好處，必須是在你離開九黎一段時間之后才會爆發(fā)……”
“這病毒爆發(fā)了會如何？我一定會死嗎？”
云陽沒有回答。
可是，他是一顆不會撒謊的大樹，眼神便無可避免地露出一絲悲哀。
鳧風(fēng)初蕾看他的神情便明白了，只問：“大熊貓也中毒了嗎？它也服用了許多靈藥……”
幾條樹枝又一起纏在大熊貓的身上，隨即，便散開，云陽搖頭：“奇怪，這頭笨熊居然沒有任何中毒的跡像……”
她松一口氣。
“這就怪了，你們都服用同樣的藥，為何笨熊毫無問題？是了，一定是你在笨熊之前單獨服用了什么救命藥……”
這一點，毋庸置疑。
在大熊貓到達九黎之前，她已經(jīng)服用了不知多少種救命藥了，要不然，也等不到清醒的一天了。
可是，靈藥的種類那么多，她在清醒之前，甚至連自己服用了什么都說不清楚。
“不行，一定要找到白衣天尊，問問他究竟給你用過什么藥。只有找到癥結(jié)才能根治，否則，你一定會死。”
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云陽慢吞吞的：“小姑娘，我覺得你應(yīng)該馬上去找白衣天尊……”
她微微一笑，“我曾發(fā)誓，今生今世跟他永不相見。再說，就算我沒有發(fā)誓，我也是無法找到他的。”
大神們隨時可以出現(xiàn)在凡人面前，但凡人要刻意尋找神跡，那就是癡人說夢了。
云陽捶胸頓足：“這可如何是好？總不能坐以待斃吧？小姑娘，我看看我能不能想想辦法……”
她還是笑瞇瞇的：“云陽，你也別白忙乎了，你根本想不到辦法的。”
“可是，我要是想不出辦法，你就得死。”
她抬頭看了看天空，周山的天空一直很美麗。
“云陽，你不是說了嗎？人類只是一陣風(fēng)，一陣沒有停留的血氣。就算能解毒，我也充其量多活一段時間而已，遲早都是會死的……”
“話可不是這么說，每個人生下來都是會死的，可是，人類為何一直孜孜以求名醫(yī)？”
“再高明的名醫(yī)，自己最后也死了。”
她伸出手，摸摸云陽的眼皮：“好啦，你別替我操心了。作為一顆活了十萬年的樹，你早該看淡生死了，何必還對此耿耿于懷？”
云陽氣得說不出話來。
他只是死死盯著鳧風(fēng)初蕾，但見她嘴角的淤血就像一絲細線，一直不斷往外流淌，可是，她卻渾然不覺。
直到那淤血淋濕了她的脖子，她才伸手擦了擦，可是，呼吸之間卻沒有任何的感覺，也不覺得痛苦，甚至不覺得恐懼。
她只問：“云陽，我還能活多久？”
云陽俊秀的雙目中滿是驚懼和悲哀，好一會兒才道：“我總得試一試，如果能找到解毒的辦法就好了……”
她凝視他，本想說一聲謝謝，可是，又覺得沒有必要。
這一夜，鳧風(fēng)初蕾居然睡得很熟。
一覺醒來，已是天明。
透過樹洞明亮的樹葉窗戶，她看到久違的朝陽一覽無余照射著大地，而厚厚的積雪仿佛一夜之間便徹底消融了。
樹洞中，已經(jīng)沒有小動物。
她慢慢站起來，走到洞口，驚奇地看到地上已經(jīng)是蔓草青青，野花盛放，春天已經(jīng)來了。
云雀和宛雛在樹梢上歌唱，紅狐貍在草地上懶洋洋地曬太陽，就連大熊貓也伸出熊掌追逐著一只五彩的蝴蝶。
在她的臥榻旁邊，有一只古樸的小桌子，桌子上堆滿了各種各樣的野花野果，新鮮的蜂蜜從陶碗里散發(fā)出甘甜而芬芳的氣息。
陶碗旁邊甚至還有幾只瓦盤，盤子里盛滿了蘑菇、松茸、以及各種叫不出名字的奇花異果。
令人驚奇的是瓦盤的旁邊居然生長了一叢葦莆，就像扇子一般無風(fēng)搖動，將蒼蠅蚊蟲驅(qū)趕得遠遠的。
葦莆四周，很明顯有冷冷的空氣，令人想起炎炎夏日時，金沙王城的冰窖。
云陽的臉再次出現(xiàn)在枯老的樹皮上面：“哈羅，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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