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葉忒眼中閃過一抹驚疑，毫不猶豫抬起左手，與右手手心相對，像是抱住一個無形的球，在那道不可視的“線”裹挾著雷霆之勢迅猛襲來的剎那，猛然扭轉(zhuǎn)手腕，左右手瞬間上下調(diào)轉(zhuǎn)。
垂落到地面形成一片金色汪洋的劍氣，立時像是重新獲得了號召，竟然再次分化出一道道璀璨的劍光，由下往上，甚至比墜落時更加兇猛，連同仍未徹底落完的劍雨，形成一道無懈可擊的天羅地網(wǎng)。
無形劍氣的前路再次被茫茫多的金色劍雨阻斷，終于失去了剛剛一往無前的氣勢，在無數(shù)劍雨洗禮之下很快搖搖欲墜。
然而下一秒——
狄葉忒金色瞳孔猛然閃動了一下，瞬間捏緊雙拳，原本稠密有致的劍雨登時四分五裂，鋪天蓋地的劍氣彌散開來。
在這好像完全雜亂無章的細碎劍意中，一道模糊的身影如同水底緩緩浮到水面的水鬼，突兀出現(xiàn)在狄葉忒身后，一道驚天劍光閃過，卻未能洞穿光人的后背。
在距離光人不到十公分的位置，一根手指抵住了劍意充沛的長劍，宛如隔絕大江大河的重山，竟然使得劍光無法前進分毫。
遲小厲略有些失望，這種情況下竟然依舊沒有突破狄葉忒鐵桶般滴水不漏的防御。
在對方察覺到自己氣息的那一刻起，偷襲其實就已經(jīng)毫無意義，只不過遲小厲不死心，總覺得先前那一瞬間有所感悟，說不定能夠給對方造成一些麻煩。
結(jié)果雖然成功突破了狄葉忒引以為傲的劍技，但自己也沒能趁機給對方重創(chuàng)，繼續(xù)強攻只會給狄葉忒創(chuàng)造機會，所以遲小厲果斷見好就收，在狄葉忒澎湃的魔力沖擊抵達前迅速后撤。
“你果然給我?guī)砹梭@喜。”
劍技被破，狄葉忒臉上非但沒有氣餒或者憤怒，反而欣賞之意愈發(fā)明顯，拍著手稱贊道：“‘萬花筒’是一種針對大規(guī)模假想敵所創(chuàng)造的范圍性攻擊，你能從正面突破，足以證明你的劍術(shù)水準達到了至圣巔峰。”
遲小厲眉頭微皺，雖然這話聽上去像是在夸贊，但他還是聽出了一絲不同的味道——
狄葉忒說的很清楚，這是一種針對大規(guī)模敵人的范圍攻擊，并非針對個人的單體性劍技。
這種情況下，自己應付起來都極為勉強，如果狄葉忒選擇只針對自己一人，那漫天劍雨所凝集成一體的威力，自己還能安然抗下來嗎？
所以這既是一種稱贊，同時又是一種警告，狄葉忒是在告訴自己，不要以為破解了一劍就能沾沾自己，這只不過是一個初步試探，真正厲害的還在后面。
不過——也就如此而已。
“廢話少說，出招吧。”
遲小厲毫無畏懼，咧開嘴角，笑的很狂妄。
就在不久前，漫天劍雨淹沒視野的最后關(guān)頭，遲小厲突然有所明悟。
無論在時間長河中獲得了“封圣”多少輔助，自己終歸不是魔劍士，又為什么要用純粹的劍意去和狄葉忒這種神明級別的魔劍士對抗呢？
這不就相當于以己之短攻彼之長？
劍術(shù)未必一定要用劍術(shù)來抗衡。
而在此之前，狄葉忒暗示過空間魔法與時間魔法無法擺脫這道劍技的追蹤，所以自己想當然的陷入了“不能用魔法解決問題”的誤區(qū)。
可實際上，狄葉忒所使用的劍術(shù)的根本，這種無形劍意的起點，難道就不是基于魔法的輔助？
想通這一點，遲小厲瞬間被打開了思路，整個人感覺豁然開朗，一道道靈感鉆入腦海，像是飛流直下的瀑布，擋也擋不住。
即便是禁咒級別的魔法，對付狄葉忒的劍雨也起不到太多效果，最多只能稍稍阻礙片刻，卻無法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所以方法只能從自己所掌握的最強手段上考慮——空間魔法與時間魔法。
前者是遲小厲的本命魔法，放眼整個大陸，這萬年間恐怕沒有人比他更了解空間規(guī)則的奧妙。
后者雖然是后天領(lǐng)悟習得，但隨著流沙藤的蘇醒，以及普拉姆的有意引導與啟發(fā)，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為遲小厲所掌握的最強魔法之一。
也只有這兩種規(guī)則的力量，是狄葉忒都無法掌控的，破解思路也只能從兩者之間尋找。
“無數(shù)個我”在狄葉忒已經(jīng)有所地防范的前提下，多半起不到任何效果，所以必須要再創(chuàng)造出一個全新且卓爾有效的魔法。
在這近乎無限延長的千分之一秒內(nèi)，遲小厲的思維流速與周圍世界徹底脫節(jié)，仿佛進入一個完全靜止的空間，開始長久思索。
空間的本質(zhì)是什么？
是物質(zhì)存在的根本，卻也是一個人對周圍既定事物的定義。
時間又是什么？
是一種依托于空間之上不斷向前的無形力量。
這種力量比空間更加虛無縹緲，幾乎完全由人的本心來定義，甚至可以看成空間的一個坐標。
兩者之間看似毫無關(guān)系，實則緊密相連。
沒有空間定義的時間，是沒有任何意義的，而缺乏時間流逝的空間，則更是一片混沌與虛無。
想到混沌與虛無，遲小厲思路頓了一下，突兀想到了一個地方——
黑域底下的那座“牢籠”。
數(shù)萬年間，奧貝羅的神魂就是被關(guān)在那個地方，既沒有時間流逝，也缺乏空間的觀念，如果不是奧貝羅神魂過于強大，亦或者五神刻意有所保留，否則在那種環(huán)境下，一個人在毫無前路的黑暗中孤獨生存，想要不瘋都難。
那個地方，才是真正混淆了空間與時間的絕境。
然而五神中沒有任何一位掌握空間或者時間的能力，所以黑域下的牢籠，很大可能并非五神所創(chuàng)。
那么還會是誰締造了這么一個絕境呢？
答案呼之欲出。
遲小厲猜測，或許這個“牢籠”曾經(jīng)就是五神被封印的地方，只不過后來被他們找到了離開的方法，雖然仍舊無法脫離整個淵域的束縛，但比起沒有時間與空間觀念的絕望生活要強上太多。
普拉姆才是這個世界上對空間與時間之力領(lǐng)悟最深的人，也只有這種鬼才，才可能反其道行之，創(chuàng)造出一片連神明都束手無策的虛無之境。
既然普拉姆能夠做到，難道自己就做不到嗎？
時間、空間……遲小厲感覺冥冥之中仿佛抓住了什么東西，漆黑一片的精神世界中，緩緩亮起光芒。
時間、空間——時空。
等于現(xiàn)實。
缺乏任何一樣，都會讓另一種規(guī)則變得毫無意義。
狄葉忒的劍技再強，難道還能超越時空的束縛，從虛無之中誕生嗎？
遲小厲眼中陡然亮起一抹光。
然后整個世界便恢復了流速。
接著，他只是抬起左手，然后跟循著內(nèi)心本能的指引，向前踏了一步。
一切光亮、聲響、溫度，仿佛在這一瞬間全部消失不見。
不，并非只存在于想象中的幻覺，而是所有能夠讓感官反饋的外部刺激，在這一刻真正消失無蹤。
遲小厲睜開了眼睛。
眼前的世界灰蒙蒙一片，放眼望去皆是模糊不堪的霧氣，就像是生活了許多年的巫毒之森黎明前的景象，只不過這片世界更加昏暗，也更加寂靜，濃霧之中永遠不可能突然冒出一頭兩眼閃爍著兇光的魔獸。
這是真正的虛無之境，任何物質(zhì)在這里都沒有意義。
遲小厲想要低頭確認自己的狀態(tài)，然而完成這一動作后，才將驚奇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在這里沒有身體，亦或者“視覺”已經(jīng)被蒙蔽，因而看不到任何東西。
不過在遲小厲的自我認知中，五感和四肢仍舊確實存在，如果不是大腦對于時間與空間規(guī)則有無比清晰的刻印，恐怕現(xiàn)在已經(jīng)徹底迷失在這片虛無之中。
這就是虛無之境對認知的影響嗎……遲小厲默默感受著“身體”變化，想要在這種地方保有意識，仍舊保存鮮明的個體，就必須在心中定下一個“錨”，這樣才不會被無處不在的虛無之力徹底同化。
不過即便已經(jīng)進一步感悟時間與空間的奧妙，遲小厲仍舊覺得自己定下的錨有些不牢固，搖搖欲墜，似乎隨時都可能掙斷。
看來還要留下更為深刻的精神烙印……拿什么做錨點比較好呢？
想到這個問題的瞬間，遲小厲眼前便本能晃過無數(shù)張人臉。
最先出現(xiàn)的幾幅自然熟悉無比，那是性格扭捏腹黑傲嬌，內(nèi)里卻極為善良體貼的黑炭小丫頭，還有看似柔弱隨和，實則有著一顆堅忍不拔心臟的瀟灑女劍士，還有總是爛漫天真無憂無慮，長相可愛卻有一張永遠填不滿的恐怖巨胃的you女……
都是熟的不能再熟的親人、朋友，每當一張臉閃過，遲小厲就感覺內(nèi)心深處那個搖動的錨便加深一分，很快便變得牢不可破。
“果然……即便是毫無意義的虛無，依舊無法抵擋人最本質(zhì)的情感。”
遲小厲驀然有所感悟，這世間最強大的力量，從來不是個人的武力，而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最強烈的情感。
在探究神明追求永生的問題時，遲小厲就有過類似的反思，現(xiàn)在再次得到實證，便對狄葉忒等人為了晉升神階而拋棄個人情感的行徑，愈發(fā)嗤之以鼻。
難怪虛無之境能夠困住無所不能的神明，因為他們?nèi)狈θ吮驹摼哂械拿篮们楦校詿o法固定錨點，根本無法輕易離開。
當然，錨點也不是脫離虛無之境的唯一解法，否則五神也不可能僅過了幾百年便又能干預現(xiàn)實，其中或許與奧貝羅被擒有很大關(guān)系。
作為普拉姆的忠實盟友，這位巨龍之主肯定事先從前者口中得到一些規(guī)避虛無的方法，只可惜這個后手被五神利用，反而成為了脫困的方法。
可惜現(xiàn)在我的實力不夠，根本做不到像普拉姆那樣將五神強行帶離現(xiàn)實，否則如果能夠?qū)⒌胰~忒直接拉到這里，戰(zhàn)斗就可以直接結(jié)束了……遲小厲無不遺憾地想著。
不過雖然無法一勞永逸，徹底解決狄葉忒，但用來搞定那些劍光，絕對輕而易舉。
狄葉忒或許有辦法追蹤時間與空間的痕跡，卻根本無法定位“虛無”。
所以在現(xiàn)實之中，或者說在狄葉忒的精神注視下，遲小厲就像是忽然消失了一瞬，然而還未等他定位，又一下子自己出來了，還順帶著斬出一劍。
然而就是這看似尋常的一進一出，卻帶給狄葉忒一種極為不好的預感，似乎隱隱有些熟悉，卻怎么都找不到這種感覺的來源。
這是之前所為展現(xiàn)出來的隱藏手段？
亦或者是自己所不了解的更加高階的空間規(guī)則？
這種令人頭疼的層出不窮的手段，實在與那個人太像了，直覺果然沒有錯……狄葉忒再次確認了自己的判斷，原本想著這個“變數(shù)”能夠給自己帶來多一些樂趣，卻沒想到“驚喜”接二連三，甚至一再超脫他的預料，這種狀況就沒那么有趣了。
而且之前一直未有觸動的“命運”，似乎在剛剛那一剎那又有了某種變化，然而不知什么原因，在即將有預示的時候戛然而止，就像是曬月亮的海蚌突然并攏貝殼，將珠光寶氣徹底掩蓋。
虛無之境能夠斬斷一切，所謂命運自然也不復存在——同樣的事情其實曾經(jīng)也發(fā)生過，只不過那時狄葉忒還未掌握命運權(quán)柄，自然無法進行類比。
這一點微小的差距，便注定了他與真相南轅北轍。
“這一劍原本是用來對付普拉姆的最終保險，現(xiàn)在用在你身上，倒也算是一種榮幸……既然繼承了他的力量，就不要辱沒普拉姆的名字，也不要辜負我的期待啊。”
狄葉忒這次沒有做出任何動作，身上光芒卻突然黯淡了幾分。
與此同時，遲小厲感受到頭頂有一股遠勝之前十倍、極為濃郁凝結(jié)的劍氣與魔力，像是臺風眼一般緩緩盤旋，最終綻放出一縷令天地失色的熾亮光點。
僅僅能量余威就壓得遲小厲直不起腰，嘴角不由抽動了兩下，如果不是沒有余力張嘴，這時候真想大喊解釋，自己和普拉姆真沒啥關(guān)系，用不著這么認真吧？
“記住了——”
凜然的聲音好似從四面方傳來。
“這一招，叫做——‘萬物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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