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黑到極致，光明就會把黑暗一點一點地驅離，不管你愿不愿意，下一個白天總會不期而至。
方唐醒過來的時候，太陽已經曬到了屁股上，能感到一陣灼熱。
坐了起來，揉了揉紅腫的眼睛，方唐爬了起來，看了看外面的陽光，用力地甩了甩腦袋，便往屋外走去。
房子東頭有口井，井口四周用石頭壘砌，緊挨著下邊便是一個小湖，一條溪流自西蜿蜒而來，流進湖中。
遠遠看去，東邊也有一條溪流從湖中往護城河方向流去，幾個四五歲的孩子在旁邊嬉戲，追逐打鬧，歡實無比。
方唐倚在門口一棵棗樹上，努力地不去想昨天的事，呆呆地看著幾個孩子出神。
看著看著，眼睛就飄過了小湖，飄過了高山，飄過了白云，也不知看到了哪個十萬八千里外的角落里去了。
忽然一聲尖叫，將方唐飄忽的思緒拉了回來，“救我！”
一群小孩哄地散了開來，只見一個小女孩已經漂在水面上，邊哭喊邊撲騰，眼看就一點一點地往下沉到了胸口。
方唐一個激靈，來不及多想，腳下一彈，幾步就奔了過去，飛身一撲。
“噗通”一聲大響，水花四濺，方唐一把撈住小女孩，感覺腳下踩不到底，便奮力往岸邊游去。
堪堪游到岸邊，就聽得急驟的腳步聲響，一個年輕女人和一個老頭從前邊屋角后面急匆匆地跑出來，女人邊跑邊哭喊：“妞妞！妞妞！”
女人跑得近前，看到方唐抱著小孩還在水里面，激動得滿臉通紅，語無倫次，“妞妞，你怎么了？哎喲！我的妞妞啊……”
方唐聽得頭都大了，伸出手去大聲說道：“我說大姐，孩子沒事，能不能麻煩你先把我給拉上去？”
后邊老頭氣喘吁吁地趕到了，一伸手拍了那年輕女人一巴掌：“嚎什么嚎，沒事！趕緊拉人！”
那女人一怔，才回過神來，二人七手八腳地將方唐拉了上來。
那女人自是拉著小女孩仔細察看，老人朝方唐施禮道：“多謝公子救命之恩！”
方唐見人家一把年紀，趕緊上前扶住：“老丈，使不得，我也是碰巧見著了。”
說著指指自己身上，示意要去換身衣服。
那老頭見方唐要往旁邊房子走去，詫異道：“我瞧公子面生得緊，公子是吳老三什么人？”
“吳老三？”
方唐心念一轉，“老丈知道這吳老三去哪里了嗎？昨天兵荒馬亂的，我也是晚上見此處無人，便在此睡了一晚。”
“唉！”
老人說起這個頓時低眉垂眼，“原來如此，昨日里吳老三不幸被馬踩死，也是可憐，連個囫圇尸首都湊不齊了。”
說罷唉聲嘆氣不止，方唐也心道果然如此，卻不好在這上面問這問那，只好默默看著，一時也不急著去換衣服。
那老頭似乎想起了什么，忽道：“公子要是沒地方去，住這里也沒關系，那吳老三孤身一人，出了這事這房子就沒人要了。”
方唐細問之下，老人姓楊，世代住在此地，經昨天一鬧，村子里恐怕要空了不少房子。
又問起那些孩子怎么都在外邊亂跑，老人搖搖頭道，“山野里孩子還能怎么的，能干活的就押著上地里干活，干不了就到處鉆，餓了自然就會回來的。”
“哦，”
方唐似有所感，看著前邊幾個孩子怔怔出神，忽然朝老頭說道：“孩子們都不念書嗎？”
“念書？”
老頭苦笑道，“公子一看就是個貴人，我等鄉野村夫，哪有讀書的，老漢我活了一輩子了，也只念了自己的名字，認得寫不得。”
方唐又問：“村里有多少孩子？”
“二十來個吧，光吃飯不干活的十幾個。”
方唐右手緊握，猛地往左掌里一砸，吸了口氣，看著老頭緩緩說道：“老丈，您把這些孩子交給我，我在此處辦個學館，教他們讀書認字如何？”
老頭還以為自己聽錯了，鼓著眼睛不敢相信道：“公子你要教他們念書認字？”
繼而雙手亂搖，“不成的，不成的！他們哪有錢來念書。”
“不用出錢。”
方唐頓了頓，心思一轉，便有了計較，“我來自很遠的地方，也回不去了，只想有個安身之所，有碗飯吃就已足夠，老丈無須多慮。”
本來憑手上的黃金，就是養大幾十個孩子都不成問題，可自己來歷不明不白，錢財這么多，還是不要露白的好。
楊老頭見方唐不是說笑，自是高興得手足無措，感覺滿腦袋都暈乎乎的，客套了兩句，便歡天喜地地跑回去召集大家宣布好消息。
陽光溫熱，和風澹澹，鳥鳴啾啾。
敞亮的大房子里被改成了課室，郎朗書聲歡快地飄蕩在空氣中，一波一波遠揚。
書聲過后，一幫孩子正一筆一劃地在學習寫字，全場鴉雀無聲，方唐背著手來回走動，不時停下指點，矯正。
方唐慢慢踱步至門口，忽然感覺門外一個影子一閃，一抬頭，什么也沒有，便一個箭步跨出門去。
只見一個十來歲的孩子順著墻根疾跑，心中一動，大聲叫道：“站住！”
那小小身形一滯，方唐又叫道，“回來！”
那孩子站定，慢慢轉過身，緩緩地走近來，低著個腦袋，雙手不停地搓著衣角，顯是局促不安。
“抬起頭來。”
那小男孩有點不好意思地抬起了頭，一雙漆黑的眸子猶如夜空的星星，此刻卻滿是期待地看著方唐。
“你叫什么名字？幾歲了？我早就發現你了。”
方唐伸手拍了拍男孩瘦弱的肩膀，“你想干什么，可以直接跟我說。”
男孩看著方唐滿是鼓勵的眼神，登時勇氣倍增，挺了挺身子，小聲回道：“我……我叫潘離，先生！我……”
看了一眼方唐，他又低下了頭，“我想念書。”
“你想念書？好啊！”方唐爽朗一笑。
“可是……可是我都十一歲了……”說到最后，聲如蚊吶，幾不可聞。
方唐彎下腰，雙手扶著潘離肩膀，溫和地說道：“沒關系，你就是二十一歲了也可以來念書，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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