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云兮瞬間有點委屈和炸毛，但又強行忍住，移開了眼神，勉強答道：“既然是禮物，總歸還是得保密一下的嘛。”
媽媽嘆氣道：“你的心意媽媽知道，但你這個時間啊，一定要安排好了，不要總熬夜，畢竟身體是努力的本錢啊，為了畫這個畫，傷身體又花時間，回頭影響學習，那可就問題大了。
“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想給我個驚喜禮物，但是你還是要知道，你現在是以學習為重啊，你這些寫寫畫畫的愛好，還是得收一收，可千萬要分清主次，不能影響自己的前途，知道嗎？”
媽媽就這個問題說教了一通，千叮嚀萬囑咐，最后亮出重點來：“你現在出差也多，我也管不著你平時一天天的都在干嘛，但我看著你的進展還是太慢了，你可得先收收心，好好把論文寫好了，別的那些雜事先丟在一邊。
“等正事做完了，你這個暑假也能過的稍微輕松一點不是？到時候你想寫寫畫畫，誰也不管你，總比你現在偷偷摸摸的擔著心事玩要好吧？總之你好好想想吧，我先不打擾你了。”
媽媽說完就走了，葉云兮后半截一直沒應聲，她也習慣了，反正只要不是必須當場要個保證的事情，葉云兮有沒有答應，反正也都是一樣的。
葉云兮覺得自己每根汗毛都豎立起來，有戰栗感從骨節中溢出，她想憤怒，想吼叫，想大哭。
但是媽媽多年的積威，以及自己吵架從來吵不過她的事實，還有壽星最大，盡量不吵架的規矩……這些都在壓制著她的情緒，逼得她埋頭忍耐著。
直到媽媽走了，她才驀地松開這一口氣，無力的靠到椅背上，默默落下淚來。
她茫然的抬眼望天，良久，嘴角揚起一個冷笑。
“是是是，都是我的錯，我不該花時間給你準備禮物，反而惹得一頓教訓……反正我也習慣了不是嗎？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好心好意的為了我著想，而如果有什么錯，那一切都是我的錯，你永遠是占理的那一方，而我永遠是犯錯的那一方，甚至沒有委屈哭泣的資格。
“當你覺得你是為了我好的時候，我反抗是錯，不夠順從也是錯，服從的不夠主動還是錯，主動的不夠完美依然是錯。你累了，我就絕不應該乞求你的耐心和關懷，哪怕只我沒有在這時候積極照顧好你，那也是我不孝；你積蓄了負面情緒，罵我一頓，那當然也是為了我好，我當然也是絕不應該辯駁反抗的……
“因為你覺得你是為了我好，所以一切都是你占理，你理直氣壯，你不容反抗。但如果事情反過來，比如我給你準備禮物，花了時間，那我也是按我的想法為了對你好，不占理、挨教訓的為什么還是我？
“就因為你是媽媽，你權威，你制定規則，你占據道德制高點？因為你辛苦養育我，因為你為了我付出了一切，你就一切都是對的？所謂的為了一個人好，所謂的父母之愛，真的就是這樣簡單粗暴的邏輯嗎？只要你覺得你正確，你就可以將之強加于人？”
她在腦中模擬質問了一通，發泄了一波憤怒，才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轉而反省自己。
“當然，主要還是因為我自己懦弱，這些話，我可能永遠也不會親口對媽媽說出來，她可能從始至終都沒有想到過，外表乖順的女兒心里有多深切的怨念和黑暗，她大約不可能想到我曾經抑郁、絕望、有多年的自殺傾向，在她的概念中，我大約就只是有些拖拉懈怠，很少叛逆，大部分時候都還是很聽話、很讓她省心的一個孩子。
“其實這也是曾經令我分外絕望的一點，我不敢告訴她我的想法，我怕她會崩碎掉，曾經我寫了遺書，然后一次一次的幻想，如果我死了，她看見我的遺書的時候會有多么哀痛的悔悟。
“當我這么幻想的時候，我真的很快意，我會哭著、咬著牙、冷笑著，幻想說：‘看，這才是我真正的內心，你想知道的我的內心，這樣絕望的一個我，是你造成的，你看到了嗎？你滿意了嗎？你后悔了嗎？’
“我還會在遺書里寫：‘我死了，但你一定要活下去。’那樣的話，你一定不會違背吧？一定會背負著我最后的報復，悲痛的活下去吧？
“——就像我也一直背負著你的希望和人生而活一樣，我死了以后，終于可以連本帶利的還給你了。”
葉云兮擦了擦眼淚，自嘲笑道：“真糟糕啊，一刻沒干掉情緒，就會一直深陷其中，不斷的試圖發泄和甩鍋，不管什么思路都會轉回到那邊去，真是表意識的強大慣性啊。
“說起來，按替身們的邏輯，說不定這其實是我自作自受呢？因為本就不是一份抱持著愛意的禮物，送出去之后間接招致一頓教訓，好像也就很理所當然？雖然當事人的表意識并不會察覺到這是出自能量層面的反擊，而只是認為那是表意識的正常思路……
“這么想想也有點可怕呢？重復著經驗回路的表意識，什么都可以自我合理化，實在不能自我合理化的就會自我催眠、修改、遺忘、壓制、覆蓋。一套自動化流程，真的是所謂的‘我’嗎？”
她又走神的跑偏了，但這次拉回思緒的時候忽然意識到，這次沒有跑偏到怨懟回路上，似乎是因為承認到了事實，情緒已經瞬間泯滅了大半了。
“所以果然還是能量層面的回路吧？也算是真正童叟無欺的‘以直報怨，以德報德’了，當我做這件事的底層驅動力是出自怨懟，那么獲得的反饋當然也是一番怨懟，哪怕對方的表意識并沒有發覺我的怨懟，但對方的潛意識一定是接收到了才對。
“如果是這樣的反饋回路的話，她那些會激起我的怨懟之心的說教，底層驅動力多半也不是什么真正的愛吧，對社會的恐懼、焦慮、不安全感，對我爸的報復心，對我的控制欲……
“真的是一個如此直白，又污垢暗藏的世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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