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
早已心如死灰的許氏見了沈琰仍是冷清模樣,眼里不見半分波瀾,按部就班地將黑皮冊子遞過去道,“這是今日平姨娘交與我的,是筠兒她娘的嫁妝賬目,今日我便交與筠兒,這是庫房鑰匙。”
聽到那句“她娘的”,在一旁百無聊賴把玩著積木的沈靈煙差點笑出聲來,兀自背對著一干人等笑得花枝亂顫,暗贊一聲高,當真是罵人于無形啊……只是沈琰和許氏相敬如冰的樣子,著實令人擔憂啊。
接了鑰匙的沈靈筠姣好的面上神色一動,卻不是緬懷早逝的大平氏,而是遮遮掩掩的歡喜,低眉垂首間,目光不住往沈琰手里的黑皮冊子瞟去,巴不得里邊多寫些玩意。
收悉眼底的沈靈煙心內(nèi)嘖嘖稱奇,不想天仙似的沈靈筠竟是個白眼狼,不念著十月懷胎拼死拼活將自己生下來的大平氏,卻是看上那豐厚的嫁妝,不過也難怪,萬惡的封建社會,女子的嫁妝便是下半生的依仗,如何能不念著?
想著,沈靈煙悵然若失,無比懷戀思想開化,男女平等的二十一世紀,合則聚,不合則離,一別兩寬,各生歡喜,往來皆如意。
不想那征戰(zhàn)沙場的鐵血男兒沈琰倒是個有情有義的,不過隨意翻了幾頁,剛毅冷峻的面容當即柔和了幾分,眼底隱有悲戚,許是瞧見了什么,目光久久不能移開,小心地伸出粗糙的指腹輕撫,柔情繾綣,好一會才嘆息一聲,可抬眼卻是冷淡道:“這冊子你便收著吧,左右筠兒也要及笄了,你再與她添些幾樣便是。”復又將黑皮冊子遞與許氏。
沈琰的話正中沈靈筠的下懷,秀美的遠山眉微挑,美目流轉(zhuǎn)璀璨的光,心甚歡喜,可到底是有幾分眼力勁兒,她娘可是沈琰心頭的白月光……立時少見的規(guī)矩地立在一旁,卻仍忍不住朝那黑皮冊子瞟。
許氏不動聲色地瞥了眼黑皮冊子道:“老爺,既如此,這冊子我便收下,為了穩(wěn)妥起見,還請老爺和筠兒走一趟做個見證,我會著人將這冊子上的物件悉數(shù)清點一遍,免得日后出了差錯。”
徑自傻笑的沈靈筠暗自點頭,自家老娘雖看起來與世無爭,但到底是京城數(shù)一數(shù)二的高門貴女,心思和手段豈會比庶出的林氏差?如此,她便可以安心地做個快活的小傻子了。
仔細清點之后,確認無誤。
沈琰目光流連在熟悉的物件上,偶有嘆息。琳瑯滿目的奇珍異寶叫沈靈筠看不過眼來,難掩雀躍,卻是個眼皮子淺的。
許氏只眼底閃過一絲疑惑,轉(zhuǎn)瞬又波瀾不驚,親自鎖好庫房的門幾人便各自散了。
哈喇子直流,混合著些許黃色糕點的碎屑,又不知打哪抹了把灰,沈靈煙臉上像開了個水彩鋪子一般熱鬧,叫旁的丫鬟垂首嘲笑,難掩嫌惡。
沈靈煙卻是懶怠理會這些個眼皮子淺的,反正“丑陋”的面孔下藏了有趣的靈魂,正絞盡腦汁地設想平氏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不過,方才瞧見的樁樁件件,若是拿了一件往現(xiàn)代去,妥妥的國寶啊!
趁許氏小憩,耍了個手段瞞過魚躍,沈靈煙東躲西藏地出了東院。
一路上往來的丫鬟繁多,卻好似沒瞧見沈靈煙一般,該忙活的忙活,咬耳根子咬耳根子,連個眼神也沒甩給沈靈煙。
沈靈煙喜得落個清靜,兀自裝傻扮癡地往外院去,一路拈花惹草,撲蝶捕蜂,卻是仔細地記下了目之所及。直至到了外院,目光瞬間恢復清明,落在不遠處的幾個粗使丫頭身上,神叨叨地自言自語道:“這個不行,太胖了容易遭人收買……嗯,這個也不行,相由心生,一個姑娘家家的長得尖嘴猴腮,肯定不是什么好東西……得勒,就這個!”
沈靈煙輕手輕腳地繞到獵物的背后,自顧自地笑了一下,伸手輕拍,及時地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又朝一旁比劃,示意跟她走。于是,那憨厚老實的傻姑娘就這樣被騙到無人的小角落,面上惶恐和迷茫,圓骨碌的大眼緊張地盯著沈靈煙瞧。
“哎呦這可憐見的!”胡亂感嘆一聲,沈靈煙麻利地褪下手臂上的玉鐲往丫鬟懷里塞,哼哼兩聲,神秘一笑道:“你,晚上,幫我看著那兒!”往庫房方向一指,卻對上丫鬟依然茫然呆滯的雙眼,暗道一聲“莫不是個傻子吧”,當即顧不得那許多,“庫房,晚上幫我看著庫房!”
一聽見“庫房”二字,丫鬟總算大夢初醒,迷茫的雙眼立時驚慌起來,忙不迭地拒絕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手忙腳亂地要將翡翠鐲子還與沈靈煙。
不要?可不是你說不要就不要的,癡傻,就是不講理的,你能奈我何?
“不要,不要就是偷,讓我娘發(fā)賣了你!”沈靈煙立馬拿出嫡小姐的架勢,就是怎么瞧都有幾分狗仗人勢的意味。
丫鬟頓時紅了眼眶,身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顫抖起來,抽抽搭搭地求情道:“小姐饒命!奴婢,奴婢真的不敢……小姐,小姐莫要為難奴婢了……”
瞧見那斷了線一般的淚珠子,沈靈煙暗自嘖嘖稱奇,古代的女人果然是水做的,這才怎么回事就開始祭出武器了,梨花帶雨,噫,可憐見的,可惜她不是憐香惜玉的大老爺們。旋佯怒,頤氣指使道:“不去,就是偷,發(fā)賣出去!”
幾經(jīng)周折,丫鬟總算含淚應下,沈靈煙輕拍其顫顫巍巍的肩膀,又囑咐不要叫人看見,隨后大搖大擺拈花惹草而回,興起時還哼上兩句沒人懂的小曲,心情別提多美了。
“魚躍,魚躍!”
沈靈煙暗搓搓地將魚躍叫到角落,瞧見四下無人,咧嘴一笑,小聲吩咐,“魚躍,晚上有戲看,我?guī)憧矗 ?br />
沈靈煙孩子心性,往日也常說些沒譜的事,魚躍早已習以為常,只當沈靈煙又一時興起,當即含笑點頭。
“晚上,有丫鬟來找我,悄悄告訴我,不要讓娘知道,娘會罵!”
沈靈煙露出心虛害怕的神色,十足像是背著大人做了壞事的孩童,惹得魚躍忍俊不禁,溫柔一笑便應下了。
當夜,沈靈煙分外乖巧,用過晚膳便早早地歇下了。當然,這是做給許氏看的,為今晚的潛伏做準備。
那些個孩童玩意沈靈煙早玩膩了,卻礙于魚躍離不得身,只能百無聊賴地癱倒在床榻上,盯著那花紋繁復的紗帳發(fā)呆,回想自己的英年早逝……最大的遺憾就是母胎單身,連男人的手指頭都還沒碰上就嗝屁了,真是虧了血本!不過……
鬼使神差的,沈靈煙想起林瑾玉那張柔弱的美人臉,尤其是那點睛之筆的朱砂痣,當真是勾人心魄,活脫脫的小奶狗啊。可再一眨眼,卻是沒臉見人的面具男,參照“相貌平平的古天樂”,想來樣貌肯定是不差的,那霸道樣,不就是那可遇不可求的小狼狗?一個溫和,一個霸道,如果能左擁右抱……那滋味,嘖嘖嘖。
隱藏的“色女”屬性被開發(fā),流著哈喇子陷入美夢中的沈靈煙登時忘了今日份的使命,兀自去夢里快活去了。
“小姐,小姐,你快醒醒!”
“哎,別吵吵,這就親上了,再來再來!”
沈靈煙沒羞沒躁的夢話叫魚躍羞紅了臉,暗自嗔怪地瞪了眼睡著也傻笑的沈靈煙,立時又想起外頭那丫頭的話,心知事關重大,忙伸手輕晃沈靈煙,“小姐,快醒醒,庫房那兒有動靜!”
一聽見“庫房”二字,沈靈煙瞬間清醒,二話不說地坐起身來,胡亂地套上靴子,拉了魚躍就往外跑,“走,帶你看戲去!悄悄的,不要叫娘知道了……”
二人趕到時,就見一婆子帶著幾個家丁正手腳麻利地將沈靈筠嫁妝里最昂貴的一扇琉璃嵌暖玉的屏風搬到了許氏為她置辦嫁妝的庫房里,其目的不言而喻。
魚躍震驚不已,緊捂著嘴不敢出聲,素來溫柔的她竟硬生生將沈靈煙拽疼了。未免打草驚蛇,沈靈煙只能忍下,面上露出看大戲的雀躍,心里卻冷笑一聲,哪怕她是個傻子,只要她擋著路,這些人依舊不會放過她,其心可誅啊……
可惜,我非但不是個傻子,還是個惜命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討之!
待那伙人走得干凈,沈靈煙兀自冷笑一聲,拉了魚躍往庫房去,“魚躍,我們?nèi)タ纯矗@么多人唱大戲……”
千算萬算卻漏算了沒有鑰匙這個茬,瞧見門上那個明晃晃的鐵將軍,沈靈煙和魚躍面面相覷,面色一時焦灼了起來。
正這時不知打哪飛過來一顆石子,不偏不倚地砸開了鎖,二人俱是一驚,緊張地四下亂掃,可惜烏漆嘛黑地什么也看不明白。
忽的想起自個傻子的身份,沈靈煙再不顧忌那許多,立馬低聲歡呼道:“門開了!魚躍,我們進去。”
二人順利溜了進去,魚躍眼花繚亂,沈靈煙不安分地這摸摸那蹭蹭,卻是目標明確地朝那分外顯眼的琉璃嵌暖玉的屏風走去,瞥了眼并未留意自己的魚躍,眼底有光一閃而過,隨即“哎呀”聲起,那琉璃嵌暖玉的屏風在魚躍驚恐的目光中轟然倒塌,沉悶的破碎聲在寂寂無聲的庫房分外清晰。
瞧見一地的零零星星,恰似鑲嵌于穹頂?shù)男浅健I蜢`煙暗自惋惜,可手也沒閑著,趁魚躍慌張不已時抓了一把琉璃碎屑藏在手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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